此時的劉秀才十八歲,這個年紀還不能理解父親和大哥對王莽篡權的仇恨為什麼會如此之深。從南頓到舂陵,劉秀過的一直都是平平靜靜的生活,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讀書和種田,無論誰當皇上,隻要沒有戰亂,對他來說都一樣。因此這時的劉秀,皇族的責任感和榮譽感在他的心裏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隻當自己是個平民百姓,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皇室貴族,因為劉漢皇帝對於他來說是多麼遙遠而又陌生,仿佛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劉演不同,他年長很多,深深地理解了王莽篡權為大漢帶來的災難,因此每次提起,劉演都表現地心情激動,總是捶胸頓足,悲憤難抑。劉秀則完全是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態。如果說他仇恨王莽的話,僅僅是因為王莽改幣,使他辛勤一年的收獲換成一把廢銅爛鐵。
劉斯幹完全不知道主人的心情,他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麼都新鮮,騎在馬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遇著不明白的事,還要問個不停。劉秀被他問得心煩,沒好氣地道:“你煩不煩,非把主人氣死不可。記住:閉上嘴巴,趕路!”
劉斯幹討了個沒趣,嘟囔道:“閉嘴就閉嘴麼,幹麼這麼凶?我爹老說少主子好伺候,看來是白誇你。”
劉秀聽了,忍俊不住,慌忙轉過臉去。說什麼不能給他笑臉,否則,他沒有完。可是走了沒一頓飯功夫,劉斯幹又忘了主子的訓誡,嘻嘻一笑道:“三公子,前麵就到新野城了。聽說城裏很好玩。要不要歇歇腳再走?”
“不行。”劉秀不等他說完,一口回絕。可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新野,他來過好多次,這一離去,還真是依依難舍,況且,如今新野城裏還有他的二姐劉元。反正,故鄉難返,在新野見見姐姐和二姐夫,多少也能平抑一下對故鄉舂陵的依戀之情。
劉斯幹被主子拒絕,一臉的不高興,悶聲不響地跟在劉秀馬後。主仆二人再不說話,隻管低頭趕路。天剛半晌,就到了新野。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兩旁做買賣的,變戲法的、玩猴的,一個比一個叫得歡。劉斯幹第一次進城,眼睛哪夠用,走著走著就落在後麵了,劉秀隻好勒馬等著他。
劉斯幹趕上主子,忙堆著笑臉哀求道:“公子爺,您瞧這兒多熱鬧。咱們那塊兒可沒有。小人求您了,歇歇腳,吃點東西再走行嗎?”
劉秀也舍不得這熟悉的街景。況且,他隻是心情不好,並不想存心為難一個九歲的孩子。於是點頭道:“姑且答應你。不過,這兒還不是最熱鬧的去處。公子爺帶你去最熱鬧的地方。”
“謝公子爺!”
主仆二人順著大街往前走,越往前走人越多,兩人隻好牽馬步行。到了一個“丁”字路口往北一拐彎,街道陡然寬了一倍,行人雖然很多,並不顯得擁擠。街道兩旁,高宅大院,石獅守門,一看就知道這條街住的都是本地的豪族巨富。
劉秀一路打聽著二姐夫鄧晨的住址一路走尋來。他還是第一次來鄧晨家,隻知道鄧家是新野富戶。不多時,兩人在一處鑲著飛簷琉璃瓦的宅院前停下,劉秀報上自己的來曆。
這裏正是鄧晨府邸,守門的家人一聽是舅爺駕到,慌忙接過馬匹、行李,一邊請二人進府,一邊說道:“劉公子,是否讓小人先稟明主母,前來迎接舅爺?”
劉秀很隨便地說:“骨肉至親,何必拘禮。你隻需帶我去見二姐好了。”
鄧府後花園內,春光明媚,綠草如茵。已為人婦的劉元正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在草坪上嬉戲。那少女一邊追逐著劉元一邊叫道:“嫂子,你好壞,看我不告訴鄧大哥說你欺負我。”
劉元停住腳佯裝成害怕的樣子,笑道:“好妹妹,饒了我吧,你要我怎麼樣都成。”
“真的?”少女露出女孩特有的得意之色,略一沉思,說道:“小妹最喜歡聽英雄豪傑的故事,嫂子家裏就有一個現成的大英雄,不如講來聽聽。”
劉元一聽就明白了,她指的不是自己的丈夫鄧晨,而是大哥劉演。於是笑道:“好妹妹,你不是聽過好多遍了麼?”
“我就是要聽,”少女執拗地道,“怎麼,嫂子不高興講,那我就……”
“別……”劉元忙舉手表示屈服,笑道:“嫂子講給你聽。”於是她又把劉演怒殺申徒臣,為爹守孝三年,長安求學,當街斥責王莽大逆不道的經曆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講完之後,見少女還在凝神聆聽,便取笑道:“我大哥可算得上真正的英雄豪傑,可惜他有了夫人,好妹妹,你要不要嫁給他做妾?”
少女還是孩子心理,不諳男女之事,不但不知羞怯,反而笑道:“誰稀罕,我將來要嫁個大將軍呢。”
“好沒羞,好沒羞!”劉元一邊嬉笑著,一邊用指頭刮著臉。邁步就逃。
少女哪容她取笑,一邊笑罵著,一邊追過去。劉元剛跑到園門口,忽見一個家人快步走來,稟道:“新奶奶,舅爺來了,正在客廳裏等著呢。”
劉元一聽娘家來人,立刻停住腳,這時少女追上來,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叫道:“嫂子,看你還跑麼!”
劉元忙笑道:“好妹妹,別鬧了,我大哥來了,你不想見見?”
少女一聽英雄就在眼前,高興極了,忙道:“人在哪兒呢?快帶小妹見識見識。”
劉元忽然想起來,家人隻說是舅爺,還不一定是大哥,便有些後悔,但話已出口,無法更改,隻得帶著她往前院走去。
劉秀、斯幹被家人引進客廳。正在品茶等候,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女子的銀鈴般的笑聲,隻見二姐劉元領著一個美貌少女走進門來。
劉秀慌忙起身,給二姐施禮,卻見那少女麵帶微笑,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自己,不由得怦然心動。
劉元一看,果然不是大哥,言不由衷地說道:“三弟,原來是你。”
少女一聽,眼睛瞪得更大,掃了劉元一眼,道:“他不是你說的大英雄劉演劉伯升?”
劉元隻是看著弟弟竊笑,默不作聲。劉秀莫名其妙,忙給少女深施一禮,自我介紹道:“在下劉秀,劉文叔!”
“劉秀劉文叔?”少女輕聲念叨著,臉上笑容盡失,頓顯失望之色,連給劉秀還禮都忘了。劉秀難堪極了,紅著臉回到座上。
小斯幹一看主人尷尬的樣子,不高興了,故意搖頭晃腦地說道:“我家三公子是去長安遊學的,將來做了將軍丞相也說不定,看誰還敢小瞧了他!”
少女一聽,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忙給劉秀施了一禮,說:“文叔哥哥,小妹失禮了。您要是真的做了丞相或是將軍,千萬不要記恨喲!”
劉秀見她純真可愛,拘謹頓失,輕輕地一笑道:“狗奴才缺少管教,小姐不要見怪。斯幹,快給小姐陪罪。”
“是,三公子。”
小斯幹極機靈,立刻走到少女跟前,深深施一禮。少女一見,又嘻笑起來。
劉元見他們又說笑起來,便笑著介紹道:“三弟,她是你姐夫的朋友陰識的妹妹陰麗華,年紀雖小,卻是新野城裏有名的美女,登門求聘的人排起了長隊,可是人家心比天高,非要嫁個將軍不可。”
劉秀一聽,心裏如針刺一般疼痛,怪不得陰麗華初見自己時會有那種失望之色,自己遠不及大哥那樣英名遠播。對,進京求學,將來也能當上大將軍,決不能讓一個美貌女子小看自己。瞬息之間,他的心弦重又振奮起來。
陰麗華當然不會知道跟前的英俊青年在想什麼,她一聽到劉元在陌生男子麵前混說一氣,氣得鼓著嘴兒道:“嫂子真壞,小妹非告訴鄧大哥不可。”
劉秀回過神來,聽陰麗華說到鄧晨,忙問道:“二姐,姐夫不在府中嗎?”
劉元忙笑道:“瞧,姐姐忘了告訴你,你姐夫和麗華兄長陰識一大早就出去了,為著買賣上的事兒。這會兒,快要回來了。”話音未落,一個童髻丫頭進來稟道:“秉奶奶,公子爺和陰公子回來了。”劉元笑道:“瞧,這不是回來了麼。麗華,可不許告我的刁狀。”
三人說笑著迎出客廳,剛走出大廳,卻見一高一矮兩個身穿青衫的青年男子走進院內。劉秀一看,那個高的正是二姐夫鄧晨,矮個的當然是陰麗華的哥哥陰識。
“是文叔來了麼?”
鄧晨老遠就打著招呼,並把陰識介紹給劉秀認識。劉秀忙給姐夫行禮,又給陰識施禮,陰識待人謙恭,忙迎禮問候。眾人重回客廳落坐。
敘了一會兒閑話,陰識給妹妹使了個眼色起身,道:“鄧兄、劉兄,小弟府上還有事要辦理,先告辭了。”
鄧晨知道他是因劉秀在此不便才要走的,便誠心挽留,道:“文叔又不是外人,何必客氣,用過午餐回府不遲。”劉元、劉秀也起身挽留。
“謝鄧兄盛情,隻是我兄妹三天沒回府了,也該回去看看。”
鄧晨見他執意要走,也不強留。便和劉元、劉秀一起,送他兄妹出府。到了府門外,陰氏兄妹揮手告別。劉秀心係陰麗華,悵然若失地望著他們上了馬車。
馬車起動了,劉秀的目光還舍不得移開,他盼著那華麗簾子突然卷開,露出他渴望的麵龐。
馬車越走越遠,劉秀徹底失望了。可是這時那簾子真的卷開了,陰麗華伸出頭來,美目留眄,分明有一絲淡淡的依戀之意。劉秀的心靈被深深地打動了。
鄧晨得知劉秀要去長安遊學,非常讚賞和支持,況且又是小舅子第一次登門,能不殷勤招待麼?立刻命人備辦豐盛的酒席,親自為劉秀把盞餞行。
劉秀麵對酒桌的山珍海味和姐夫的濃濃盛情,卻全無食欲,隻勉強地吃下幾杯水酒。剛才,他還想著在姐夫家裏多逗留幾日。但此刻,他卻想早點離開鄧家,早一天趕到長安,入太學,習經書,考甲科,入仕朝廷,名列公卿。
鄧晨發覺妻弟心緒不寧,以為他是第一次離家外出,少不了的離愁別緒,便勸慰道:“文叔,男兒誌在四方,總不能守住故鄉這一塊土地默默無聞一輩子。你選擇遊學之路正是明智之舉。幾年之後,當你建功立業,榮歸故裏時,就會感到今日之行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