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裏風和日麗,兵將們擦刀磨劍,練兵演習,百姓各自忙於躬耕。漢室旌旗和劉秀大司馬的旌旗高高飄揚在邯鄲城頭,獵獵作響。劉秀自入城邯鄲以來,絲毫沒有放鬆演練陣法,依舊嚴肅軍風軍紀,不搶掠百姓半根針線。廢除了王郎舊製,頒布新文書,撫慰吏民,免除苛捐雜稅,恢複農業生產,頗博得百姓好評。很多郡縣吏民感恩戴德,不辭遠道帶來特產與美酒回敬劉秀兵將,可謂“民心可愛”,軍民一家親。也有昔日叛賊前來負荊請罪的,劉秀見後均好言安慰,不加刑罰,反而表彰他們知錯能改,都有嘉賞。
目前這裏雖是一派太平盛世,但公務卻相當繁忙,一個政權的更迭,很多過渡的管理事務要整理,以鄧禹和馮異為首的將領更是忙得不亦樂乎。負責搜查王宮殿堂的校尉馮異任務也很繁雜,有天他在整理所獲王郎的文書時,發現了很多吏民在王郎控製期間,與之私通的信件。其中有歸附王郎的降書,有詆毀大司馬劉秀的奏疏。
馮異感到事態嚴重,忙帶著這些東西請劉秀親自過目,請劉秀對這些朝三暮四的家夥嚴加處治。不料劉秀看也不看,大手一揮,命馮異當眾一把火燒掉。馮異雖有疑慮,但軍令難違,隻得命手下取來火把,親自將文書當眾燒毀。熊熊火光照在前來觀望的吏民臉上,忽閃忽閃發亮,等一大堆文牘化作黑蝴蝶一樣上下翻飛的灰片時,大家立刻踏實下來,郡縣吏民紛紛下跪,有正害怕大禍臨頭的人泣涕如雨,不打自招地高呼:多謝大人不殺之恩。
劉秀深知王郎在邯鄲自立為天子期間,或出兵威逼降服周圍不肯歸順郡縣,或用高官厚祿利誘吏民,各處郡縣或是受騙,或是貪圖功名利祿,才效力於叛賊。如今王郎已滅,他們識清實務,投靠自己,如果自己不計前嫌,充分爭取到這些力量,收服民心,就能不斷壯大自己的軍事力量,那樣,重振劉氏江山就指日可待了。
劉秀一臉輕鬆的笑容,把吏民一一扶起,麵對著火光,意味深長地說:“諸位放心,有些人當初受到王郎蒙蔽,才誤入迷途,釀下大錯,其中情有可原,理有可恕,誰也不必斤斤計較。如今王郎已滅,讓火焰燒掉這文書的同時也燒掉諸位心頭不快。自今以後不再追究,還望諸位赤心一片,以誠相待!”
回宮後,馮異不解地問:“大司馬為何不趁這個機會,將叛賊查個水落石出,斬,草除根,徹底肅清反叛勢力,而要將文書當眾銷毀?倘若有人賊心不死,以後再生事端,如何應付?”
劉秀輕輕一笑:“將軍有所不知,邯鄲初定,人心不穩,如果我看了文書或者將文書保存起來,吏民就會心存芥蒂,對我們不信任。況且民心要用軟辦法安撫,刀劍硬拚硬殺隻會失去民心。當今之際,民心穩我們才能坐穩這邯鄲城。”
一點即透,馮異恍然大悟,滿臉佩服得五體投地:“大司馬不但英勇善戰,而且謀略過人,胸懷寬廣,屬下實在是佩服,佩服!”
自此劉秀聲名大振,吏民知道大司馬能容忍,不計前嫌,都真心誠意地追隨於他。壯丁紛紛入編,軍力大增,糧草充足,衣食無憂。經過努力,劉秀團結到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終於應了他說的:大著肚皮容物,立定腳跟做事。
尚書令謝躬目睹劉秀日漸羽翼豐滿,而自己從長安帶來的漢兵勢弱,且沒受到重用,心裏幹著急卻無對應之策。他想起當初更始皇帝派自己來河北,大半任務是要自己監視劉秀,而現在劉秀不但沒監視住,自己的兵馬反而被他輕巧吞去,情急之下向劉秀發牢騷說:“大司馬,屬下奉旨增援邯鄲,平叛賊,如今王郎已滅,我雖不敢以勞苦功高自居,卻也臨戰奮力抵抗,無不傾力相助,我帶領的這些兵將兄弟不貪圖什麼封賞,能真正為朝廷出了力,也就足夠。我看現在已經沒我們什麼事,也該早日將長安漢兵編回原部,以便將來回歸長安時能迅速開拔。”
劉秀當然能聽出謝躬的意思,卻不好撕破臉皮,表麵神情平定,心裏不免暗自琢磨,你奉更始之命,名義增援我,實則暗中監視我,如今我日強一日,你就捺不住了。癡心妄想在軍中謀求發展勢力,豈能輕易如了你的願?
這樣想著,劉秀和顏悅色地說:“謝將軍恐怕錯怪我了。大家同為陛下效命,且多虧尚書令率兵及時趕到,我們才得以奪取邯鄲,若不是尚書令領兵神速,邯鄲勝負還真未可知。尚書令善戰沉穩,實在堪為我軍楷模。隻是從我自己想來,並不想強迫吏卒非得歸屬哪一路軍隊,凡報名參軍者,完全由他們自願挑選追隨者,這就是我新製定的,更部分諸將製度,這些尚書令都是親眼所見。至於補充長安漢兵,自然也是這個辦法,若有地方壯丁情願加入者,我當然全力支持。”
這是劉秀早已計劃好的措施之一。所謂“更部分諸將”就是改變原來“諸將同營”的舊體製,重新“分吏率各隸諸軍”。
謝躬聽他這樣說,頗不服氣,自以為平日裏帶兵打仗,對士卒關愛有加,今日前去募兵,一定會有眾多追隨者,到時候也叫劉秀瞧瞧,並非唯獨他一個人是大英雄。不料招募一天回來,卻事與願違,竟沒一個願意報名的。
劉秀看到愁眉不展的謝躬,自然知道其中原因,卻故意關切地問:“尚書令為何事困惑,能不能對我說說,看我可否助尚書令一臂之力?”
謝躬抬頭看看一本正經的劉秀,臉色赧然地羞愧難當:“唉,說來慚愧,我們去招募兵卒,結果滿城吏卒壯丁連我們這邊招牌瞧也不瞧,紛紛自願歸附‘大樹將軍’。”
“哦?大樹將軍,這個名字好怪,誰是大樹將軍?”劉秀已經風聞一些,仍佯作不知地問。
“大司馬有所不知,大樹將軍者,偏將軍馮異也。”謝躬卻認真起來,“馮異將軍他為人善良,兼得愛兵如子,體恤下情。每當打了敗仗,他不像別的將軍那樣怒氣衝天地埋怨士卒,打了勝仗卻不居功自傲耀武揚威。馮將軍隻要行軍打仗,堅持和士兵同吃同住,每有封賞必先分予麾下。每當諸將坐而論功之時,他總是默默地獨坐樹下,從不顯耀自己的功勞。正因為這個原因,馮將軍深受士兵的愛戴,故而美其名曰‘大樹將軍’。”
劉秀一聽,很是驚喜:“馮異可謂賢將,如此深受士卒厚愛,真可謂軍心不欺呀!尚書令,自古一心向善者,人欺天不欺;做好事者不必留名,而名自揚。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就是這個道理。”
謝躬自覺羞愧,連連稱是。
不過事實上招募不到兵馬,並非全怪謝躬無能,實為長安朝廷長期以來碌碌無為以至名聲掃地。長安城內,不到一年時間,富內幾經擴建,沒了韓氏的阻攔,很快召納進宮女數千,劉玄似乎知道自己這個皇帝注定沒多大作為,抱著在位一日趕緊享受一日的想法,沉湎酒色,日夜與趙萌所謂的女兒飲宴後庭。群臣想進諫商議國家大事,劉玄卻醉醺醺地無法上朝。隻有到了實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將朝臣召到內廷中討論。如此一來,為趙萌提供了把握朝政的機會,他垂簾聽政,獨斷專行,儼然太上皇。群臣百姓見更始朝廷還沒打下江山就這副德行,無不嗟歎,誰都知道這樣的情形撐不了多長時間。
那次和謝躬談話後,謝躬對劉秀的態度轉變許多。劉秀找個機會,特意擺下盛宴款待謝躬,算是安慰其內心不滿,也借此機會犒勞一下接連奔波不得歇息的兵將,一舉兩得。
富麗堂皇的大殿今天顯得格外氣宇軒昂。長條形的紅色地毯從入門階梯處一直鋪到大司馬日常審閱文牘的帥案後邊,地毯兩旁一溜長桌排開,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經擺放整齊,諸將個個紅光滿麵,嗬嗬笑著互相拍肩膀拉胳膊取樂。等宣令侍衛高喊“諸位將軍進殿就座,大司馬有請”時,紛紛從兩扇朱色大門中走進大殿。
劉秀從帥案後邊站起來,喜形於色地打招呼:“諸位功臣,快請坐下!”
諸將紛紛欠身施禮,待大司馬入座後,方陸續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