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頓了頓,右手舉起一杯酒,左手略微撩起寬大的長袖:“諸位將軍,我等持節北渡,奉陛下之命討伐王郎,王郎兵多將廣,勢力深廣,而我軍能一舉剿滅王郎,取下其首級,坐鎮邯鄲,發展到今日情形,實屬不易。能打出這片天地,全憑諸位文官武將出謀劃策,親臨戰場,英勇無畏,拚死抵抗。有在座各位的鼎力相助,才取得今天河北大體平定,劉秀每每想來,諸位實在是勞苦功高。今天我們歡聚一堂,就算慶功宴,諸位將軍放開喝酒,大塊吃肉,大家痛快地享受一醉方休,來,舉杯!”說著,自己先下飲一杯。大家客氣地謙讓著,也都舉杯同飲,幾杯下肚,氣氛漸漸活躍起來。
緊接著有鍾鼓絲竹奏響,婉轉樂曲中,歌女們迎樂翩舞,諸將領觥籌交錯,邊吃,喝著邊談論起往日痛殺敵人的痛快場麵,好不熱鬧。
酒至酣處,大夥都有了幾分醉意。就在宴會漸近高潮時,忽然有兵來報:“刺奸將軍祭遵求見!”
劉秀想來的正是時候,和大家一道飲酒,都樂一樂。
不料,祭遵滿臉嚴肅,手提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大步邁上台階,跪在紅地毯上,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裏大聲稟報:“大司馬,長安漢兵在城中胡作非為,擄掠百姓,踐踏軍紀,產生不良影響,地方百姓對此頗有非議。在下奉命執法,拿住一個為首的,已將此人軍法拿辦,還請尚書令大人不要隻顧了飲酒,以此為鑒,整頓軍風,撫慰百姓,清除不法之徒!”
這話如同當空甩在自己臉上一鞭子,冷不丁給謝躬一個下馬威,當著今天這個眾人都在場的時候,謝躬不免很是難堪,騰地紅了臉想辯解又忍不住想發怒。正要進入高潮的樂曲歌舞戛然止住,大家愣愣神,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形攪得不知所措。
劉秀最初也一陣驚愕,但很快就回過神來,稍稍鎮定之後,微微笑著站起身,沒有責怪祭遵魯莽衝動,擾亂群臣興致,也沒有順著祭遵批評謝躬,臉色祥和地說:“刺奸將軍嚴於軍紀,嫉惡如仇,將軍治理有方,為攻取邯鄲立下汗馬功勞,今日來得正是時候,坐下來和大家共飲!至於謝尚書令,他平日裏忙於整理綱紀,忠於職守,親率兵馬,奔走河北,實為漢室的股肱之臣。至於偶爾幾個惡棍不遵守軍紀,也在情理之中。趁大家高興,姑且饒了他,念他征戰之苦,予以厚葬吧。”
祭遵此時也自知自己有些衝動,趕忙施禮退下。
不露聲色地化解了尷尬氣氛,大家都鬆了口氣,劉秀不以為然地舉杯再勸:“來,大家繼續飲酒,樂曲奏響起來,該舞蹈的接著舞!”眾人複又舉杯暢談。趁著氣氛漸漸融洽,劉秀轉而向謝躬賠禮:“尚書令大人莫怪,刺奸將軍性格暴躁,魯莽冒失。不過他一直忠心耿耿追隨漢室,雖有些做事方式欠妥,但並無歹意。他一向執法如山,奉法不避,今日當眾讓大人難堪,還請大人海涵衝撞之罪。”
這並非誠心地賠罪,隻是留個台階給謝躬下。謝躬自然明白,忙微微欠身拱手還禮說:“大司馬言重了。祭遵將軍剛才所言,實為當頭棒喝,敲在我的心頭上。窺一斑而知全豹,從幾個惡棍也充分暴露出我軍紀鬆弛,兵士眼中沒有法紀。我自當慚愧反省,以後定當嚴肅軍容軍紀,嚴格執法。如有作奸犯科者,一定像祭遵將軍那樣,軍法操辦,嚴加處置!”
劉秀哈哈大笑:“大人胸襟寬廣,我甚是佩服,還是那句老話重提,而今王郎雖滅,卻仍然民心不定,需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今後我們並肩作戰,收複河北的路還長,大人能如此釋懷,我自然也就放心了。我敬大人一杯,先幹為敬!”
謝躬終於找到個台階,臉色漸漸恢複平靜,也舉杯一飲而盡。
其實劉秀對謝躬如此禮遇,無非是想將他爭取過來,為自己所用。不過通過幾次交談,劉秀感覺謝躬這人自恃地位已經很高,經常以更始朝廷欽差自居,要讓他服服帖帖地加入到自己隊伍中來,顯然困難重重,於是他又想到謝躬身邊的振威將軍馬武。馬武,字子張,以前和自己過從不少,昆陽突圍時,他也是主力之一。對於他的人品能力,劉秀有充分的把握。
宴會結束後,劉秀避開眾人耳目,親自到馬武府上與之促膝長談。劉秀態度親切地對馬武說:“自從昆陽相別,很久不與子張傾吐衷腸,心中甚是牽掛。昆陽大戰,子張與我通力合作,並肩作戰,軍力銳不可當,威震四方,叛賊聞風喪膽,無心應戰,我們直搗王莽四十萬兵力的大營,現在想起來,仍然熱血洶湧。信都一戰,子張更是英勇過人,救漢軍親屬於水火,輕而易舉取下王郎首級,我真是佩服將軍神勇,仰仗將軍人格。俗話說得好,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一死一生,乃見交情。我與子張有過生死之交,也可謂是真交情了!”
馬武是一介武夫,神勇有餘而文辭不足,見劉秀一個勁兒給自己戴高帽子,紅了臉吭吭哧哧不好意思地說:“哪裏,哪裏,大司馬過獎了,全心奉命,實乃屬下分內之職,大司馬如此褒獎,屬下受用不起。”
劉秀摩挲著馬武的肩膀,繼續推心置腹地緩緩說道:“我不是要吹捧子張,子張實為智勇雙全,乃不可多得的將才。我想,如果漁陽、上穀精兵,能得子張統率,一定勢不可當。對以後全麵平定河北,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馬武並不傻,立刻明白了劉秀的用意,隻是他感到有些為難,自己一向忠心於謝躬,從無二心,可劉秀也確實是難得的英明之主。很快思索一下,馬武含蓄地拱手推辭說:“明公能如此賞識子張,末將實在感激不盡,隻是末將一直奔波於尚書令左右,所結情深義重,不忍背叛他。”
婉轉地遊說不成,劉秀反而更加佩服這位驍勇訥言的馬武:“子張若心有芥蒂,我自然不好為難於你。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說出來,封贈父祖,易得也,無使人唾罵父祖,難得也;恩蔭子孫,易得也,無使我毒害子孫,難得也。好男兒建功立業當然至關重要,但一定不要站錯了方位,否則功勞越大,能力越強,則為害越深。好了,暫且說這些,子張,我漢軍時刻歡迎將軍歸心。”
馬武拱手施禮:“謝大司馬包容,天色不早,不擾煩明公,明公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第二天天還沒亮,謝躬便率長安漢兵還師屯城,馬武隨軍而去。一路二人默不作聲,各自想著心事。謝躬內心五海翻騰,想著昔日奉命監視劉秀,以防他占據河北,擁兵自重,割據一方,而如今眼看他勢大難以鉗製,我卻絲毫奈何不得於他,隻能無功而返,心裏沮喪至極。
東方微白,長安兵浩蕩而去……
謝躬走後,劉秀更安心地處理地方政事,不料一波剛剛平息,一波又來侵襲。這天上午,劉秀正召集眾將議論進一步平定河北的計劃。他打算先收服軍馬眾多的銅馬軍,隻要銅馬軍歸附,其餘義軍自然水到渠成。
正在這時,一名校尉匆忙進見,說是長安遣來天子使者,已到城門口。出乎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出乎意料的是,天子使者來得如此及時,情理之中的是,不但劉秀,就是諸位將領,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作贅言。
劉秀二話不說,連忙結集將領,親自出城門遠迎。城門口,天子使者黃全率眾多人馬早已停留在城門外。劉秀加緊腳步,跪地拱手施禮:“喜聞天子使者大駕降臨,臣有失遠迎,請恕罪。”
黃全連忙下馬還禮:“大司馬快請起,皇上得知大司馬久經沙場,為平定河北立下汗馬功勞,特派屬下前來慰勞大司馬和諸多將士。”
說著與上前來的諸將一一見禮,劉秀滿臉笑容,走在前邊,把天子使者的人馬引入署衙中,這裏早已擺好宴席,為遠道而來的使者接風洗塵。
劉秀熱情款待,絲毫不敢怠慢,相邀入席。黃全有旨在身,怕酒多誤事,急於宣讀聖旨,客氣幾句,他站在香案前,從懷中取出聖旨,清清嗓子,朗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日:大司馬劉秀,執節北渡,披荊斬棘,一路攻破廣阿、信都、巨鹿,穩定邯鄲,勞苦功高,自不待言。其率兵將亦驍勇善戰,朕特遣禦史黃全前往慰勞。詔封劉秀為蕭王,其餘有功將士亦有重賞。且念及大司馬常年浴血殺場,奔波疲乏,令其罷兵,與有功將士一道還朝休養,為治理國家出謀劃策,罷武修文,善莫大焉。另遣蔡充為漁陽太守、韋順為上穀太守,苗曾為幽州牧。旨到之日,即赴任之時。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