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戰從日出直到天晚,聲勢震天,比前幾次戰役更為慘烈。鄧禹損失慘重,不得已匆忙退出戰場,全力集中被衝散的兵馬。王匡見鄧禹軍隊逐漸向一處靠攏,知道對方度過了最初的驚慌,兵力開始收縮,如果繼續攻打,自己恐怕就沒那麼多便宜可占了。趕忙鳴金收兵,也退回自己營寨。
月色下,鄧禹巡視戰場,見昨天還威風衝天的大營被摧毀得成了一堆破爛,主將樊宗戰死,悲憤難膺,卻無可奈何,隻得命人先斂棺,等戰罷厚葬。這是鄧禹西征關中以來,損兵折將最嚴重的一次。當初在長安太學中研讀兵書時,自以為把書本上的東西學會了就能天下無敵。孰料願望是一回事,真正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呀!難怪《孫子兵法》上一再強調兵戰是大凶事,能不戰則盡量不戰。當初自己還不理解,現在終於明白了,用這麼多鮮活的生命讓自己明白一個簡單道理,代價是不是太高了?鄧禹心裏一陣歎息,命將士好好歇息,等夜深時分也以毒攻毒,給對方一個突然襲擊。
自己敗得如此狼狽,決不會立刻找上門去再戰,王匡他們一定這樣想,自己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想不到。
已是深夜,王匡軍中仍燈火通明,眾兵將正喜慶軍功,爭搶著吃肉喝酒。就是大營外負責守衛的兵丁,也心不在焉,探頭探腦地捧著酒咂摸。鄧禹走在最前頭,趁著亂哄哄的聲音摸到對方營寨跟前。隻聽一聲令下,漢軍全軍出擊,拚命廝殺,把白天受的窩囊氣一股腦兒放出來。
王匡做夢也想不到對方還能死灰複燃,而且恢複得這麼快。一時弄不清是鄧禹本部的兵馬,還是漢軍又來了援軍,也弄不清對方兵力到底有多少,黑燈瞎火地,到處都是喊殺聲,自己手下將領都不在本營寨,群龍無首,頃刻兵敗如山倒,人馬雜遝中,王匡部下兵馬倒下一大片。
倉促之中,王匡無心戀戰,隻顧拚命奪路而逃。整個大營一片混亂,鄧禹並不像王匡那樣見好就收,指揮兵馬窮追猛打,仿佛粘在了王匡軍隊身上,怎麼也甩不脫。一直膠著地追打著,把王匡軍隊消耗殆盡。王匡知道大勢已去,隻好帶著一隊殘存人馬逃回關內。
鄧禹這仗不但反敗為勝,而且取得大勝,一仗下來占據整個河東。除了收集糧餉,招募兵丁充實軍隊外,鄧禹還文武並用,設置縣令,對當地吏民加以撫藉。在他的兵力威脅和誠意感召下,安邑不戰而降,繳獲兵甲輜重無數。隨後拜祭酒李文為河東太守,負責治理各縣。一一安排好後,鄧禹正欲向劉秀報捷,忽然有士卒過來稟報:“啟稟將軍,蕭王方麵來人送信。”
“人在何處?讓他進來。”
少頃侍衛領著一員裨將進來,衝鄧禹拱手施禮:“末將見過鄧將軍。”
鄧禹客氣地擺手笑笑:“明公這個時候有什麼事情,河北局勢還算順利吧?”
裨將又拱手施個禮:“末將並非蕭王所使,鄧將軍……”
鄧禹心裏咯噔一下,立刻想到是不是王匡派來的說客,臉色一變慍怒地問:“你到底何人?”
“末將是大將軍耿弁麾下,奉耿將軍之命特來送信。”說著取出書簡雙手呈上。
鄧禹這才鬆口氣,接過書簡,匆匆三眼兩眼地看完了,啪地合了隨手放到案幾上,哈哈一笑:“明公心中的顧慮,我已經想到幾分。也不必寫回信了,你回去轉告耿將軍及諸位將軍,讓他們放心,我有辦法讓他們如願,讓他們少安毋躁。”
裨將見使命完成,告辭揚鞭而去。鄧禹在帳內踱步思索,嘴裏念念有詞,心事重重地捉摸不定。這時有人在門口稟報說:“稟將軍,轅門外來了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自稱叫強華,說是將軍故人,特來拜見將軍。”
“強華?!”鄧禹又驚又喜,禁不住拍案高聲叫道,“這下我的難題解決了。看來眾人助者天亦助,真是天助明公統承大業!快,快快有請!”說著自己先跑出去親自到轅門迎接。
轅門外纛旗獵獵展招,纛旗下一位袍衣冠帶的儒士正麵含微笑,迎風而立。大老遠地看去,果真是故交強華。看來真是歲月如梭光陰無情,昔日風度翩翩的少年,而今也成了溫文儒雅的學究了。鄧禹人還未到跟前,先扯著嗓門大喊:“強兄,果真是你,久違啦!”
強華看著衣甲鱗爍的鄧禹,顯然沒有立刻認出來,愣怔著順聲音四下打量。直到鄧禹來到跟前,才恍然大悟,一把扯住鄧禹,驚喜地說:“仲華賢弟,真的是你,看你這一身大將軍氣派,再也找不出當年太學讀書時的影子了,難怪愚兄一時竟不敢相認了呢!”
“彼此彼此,我是學文不成,勉強在武將裏濫竽充數。強兄卻是學文以文成名,如今已是一代名家,愚弟自愧啊!”鄧禹笑著互相打趣,一邊請強華人營細談。
久逢知己幹杯少,兩位闊別多年的好友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敘不盡的情。鄧禹一改平日溫文爾雅、粗聲大氣地命人擺上酒菜,拉強華坐下一杯緊接一杯,片刻滿麵通紅,說話更加隨意。
“幾天來總夢見順水漂船。按術士們圓夢說法,夢見順水行舟,近期運氣要格外好。還真叫他說準了,想什麼就來什麼,這可不是運氣好,而是天助我也?小弟正要派人潛入長安,打探強兄下落。不想強兄架子倒不大,還沒請呢,自己就送上門來了。天意喲!”鄧禹說完哈哈長笑。
強華也笑了:“看你說的,好像多盼望我似的。強華一介腐儒,大將軍找我,有何要事,總不至於讓我穿上你這身衣裳給人當靶子,讓王匡過癮吧?”
“強兄可知……”鄧禹說到半截忽然把話頭打住,眯著眼笑吟吟地看著強華,口氣一轉問,“強兄專程來軍中找我,有什麼要事?”
強華放下酒盅,狡黠地一笑:“叫幾句鄧將軍,立刻就頭大了。告訴你,我來找你可不是專程,隻是巧遇。強某是要從長安赴河北去投奔劉兄,劉兄知道是誰吧,就是當年那個劉秀,你的明公。恰路經此地,聞得賢弟駐軍在此,就特地來拜望。”
鄧禹一臉驚喜地湊得更近些:“難道強兄此去河北,也是為明公?”
“賢弟剛才說派人尋找我,莫非是真話,還真有需要的地方……”強華看看鄧禹,鄧禹點點頭,彼此心有靈犀,相互會心一笑。
“強兄不是閉門苦讀的腐朽學究,天下大勢我就不說了。明公在河北的情況,你一定也知道,如今各方麵條件都已成熟,大家打算勸進明公,無奈明公婉托不肯。他們大老遠地跑來向我討教,我立刻便想到強兄,不知強兄能否……”
強華看看鄧禹,微微笑著說:“碰到真人不說假話,愚兄也正是為此事去拜謁劉秀。至於去了如何做,天機不可泄漏,賢弟也無須多問,到時候你自然知道。來,事不宜遲,咱們再喝過這一盅,我立刻就啟程到河北。”
鄧禹滿心歡喜,樂上眉梢地舉起杯:“那就有勞強兄了,為天下蒼生,為黎民百姓,為了明公,你我兄弟今日相逢,我也不挽留了,反正大家聚集到一起,今後有的是說話的機會。”說著舉杯一飲而盡。
赤眉軍擁立的朝廷剛剛建立,相對還略微穩定。丞相樊崇傳令命大軍繼續西進,進一步威脅長安。而更始朝廷內部卻一片混亂,更始帝劉玄與趙萌打得火熱,謀劃計策誅殺了許多大臣王爺。在劉玄想來,那些領兵打仗的武將們對自己始終是個威脅,而趙萌沒兵權,又鬼點子頗多,和他靠近些沒什麼壞處。出於這個考慮,兩人勾結得日益緊密,隗囂雖然名義上和趙萌共同主持朝政,而實際上好事根本沒自己的份兒。無奈之下,隗囂被迫找機會潛回隴西,天高皇帝遠,經營自己的地盤去了。而就在這時,赤眉幾十萬兵馬打著漢字龍旗,正浩浩蕩蕩殺來。
赤眉軍氣勢洶洶而來,眼看就要打到長安城下,整個長安都震動了,湧出城去的難民絡繹不絕。鑽在深宮中的劉玄也聽到了風聲,深感大難臨頭,惶惶不可終日卻又無可奈何,如困在籠子裏的野獸一般團團亂轉,麵對美酒美色也覺得索然無味。隻是心煩意亂地長籲短歎。
丟失了河東的王匡和張印等將領逃回長安後,見這裏的形勢也不容樂觀,便私下裏商議說:“現如今河東已經丟失,赤眉又步步緊逼,咱們的地盤也就剩下長安一座孤城,我看也撐不了多久。等到城池被攻破再逃跑,恐怕來不及出城就讓人家給抓住砍了腦袋。咱們本來就是山大王的料,非要做夢發癔症和人家爭奪什麼江山?費那些力氣,哪如在山頭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來得逍遙?現在這情形,還不如在城裏狠狠搜羅些金銀財寶,然後撤出城去,向東進攻南陽,打回老家去。即便攻占不了南陽,也可以回到咱們的山頭上,繼續過咱們以前的小日子,省得在這裏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