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印眼珠子一轉:“說得有道理,還是王將軍想得周到。”說著大踏步走出去,片刻工夫把劉玄連推帶搡地押進來。劉恭見人家要殺皇上,忙從地上爬起來,拔出佩劍,橫在自己脖子上大聲說:“王匡,張印,更始帝即便如今成了階下囚,好歹也曾經是咱們的皇上。一日為君,終身為父,縱有天大冤仇,豈能如此絕情,難道不害怕落下弑君惡名,遺臭千古嗎?!你們不害怕,我還害怕呢!你們要殺更始帝,就讓我先死在他前頭!”說著就要自刎。
樊崇見劉恭鬧著要自殺,忽然想起劉恭是皇上劉盆子的親哥哥。皇上的哥哥都在金殿裏自殺了,傳出去豈不叫人笑掉大牙?忙上前把劉恭攔住,粗聲大氣地吼一嗓子:“都別他奶奶的吵了,俺做主,放了劉玄,給他個侯爺當當!”樊崇是赤眉軍的實際首領,手握兵權,他一發話,大家自然不敢違抗。就是王匡和張印,不過是半路投降過來的,根基不穩,在劉盆子跟前氣勢洶洶,見樊崇出麵,立刻收斂許多,訕訕地收回兵刃退到班內。
見事情有了轉機,劉恭趁機趴下給樊祟磕了個頭:“大王果然豪爽,不愧為天下聞名的大英雄。大王是開國元勳,一字千金,不容更改。既然大王以前曾說過,更始如果主動投降,就封他為王爺,大王應該兌現,表示大王是言而有信之人,是俠義豪傑。”
劉恭一口一個大王,一口一個英雄,樊崇立刻咧開嘴巴嗬嗬大笑,當即答應下來,經劉恭提議,封劉玄為畏威侯、長沙王,在京城裏劃出府第給他居住。劉玄渾身癱軟著,聽大家議論半晌,終於長長籲出一聲,總算把命給保住了。
長安混亂尚未結束,東邊的洛陽戰場已經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以吳漢為主將的建武大軍圍困洛陽三個多月,但始終未能把洛陽拿下。看著眾多兵馬被牽製在這裏,劉秀不免有些著急,他也知道朱鮪為什麼如此拚命抵抗。和眾人商議一番,決定硬攻不行,就攻其心。派遣曾和朱鮪交往頗深的岑彭為使節,到洛陽去勸降朱鮪。
劉秀命令圍困大軍暫時後撤,首先表明自己的誠意。岑彭單人匹馬,來到城下。正好朱鮪在城頭上巡視,見是岑彭手持令旗,意思是暫停攻擊,有話要說。大家老相識,朱鮪衝岑彭拱手抱拳,大聲叫喊說:“岑將軍,辛苦了,有什麼見教,請盡管指點!”
岑彭也擺手致意,高聲說:“朱將軍,以前我跟隨將軍鞍前馬後,彼此相處很是融洽。後來還是將軍特意提拔,讓我有了施展抱負和才能的機會,我這人口訥,雖然心裏感激,嘴上卻表達不出來,隻是希望有朝一日來用實際行動報答將軍。現在赤眉軍已經攻破了長安,更始皇帝成了階下囚。這個情況,想必朱將軍已經知道。我家建武皇帝雄才大略,短短時間裏,平定了整個河北,如今燕趙大地已經完全掌。握在建武皇上手裏,百姓歸心,文臣武將雲集周圍。至於兵力,朱將軍放眼望去,自然就知道。朱將軍試想,將來真正的天下君王是誰?更始已經破敗,就不去說他。至於赤眉擁立的劉盆子,不過是個放牛的小孩子,被一幫粗魯莽漢操縱著,即使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他長遠不了。另外其他偏居一隅土豪盜賊,不過猖獗一時而已。所以將軍應該知道,建武皇上才是真正的皇上,你如今困守一個洛陽,我們就是不進攻,隻是這樣包圍著,你能堅持多長時間,所以最終免不了城破身死。與其到時候玉石俱焚,何如現在開門迎接建武皇上,也好有個前程,不枉了英雄一場!”
朱鮪聽他說完長歎一聲:“我早就知道更始帝是個扶不起來的主子,他有今天的下場,也在情理之中,沒什麼好奇怪的。我之所以堅守不降,並非要死命效忠更始,實在是心有餘悸啊!不瞞岑將軍說,當年我一時糊塗,出於嫉妒,參與了陷害大司馬的密謀。後來你家皇上要求出巡河北,我又極力阻攔。所有這些,不但有國仇,更有家恨。倘若我落到你家皇上手裏,會有怎樣的下場?這個不說也能想得出來。所以我寧願將來洛陽被攻破時痛痛快快地戰死,也比讓人家用酷刑零割了強。你知道我的心思就好,還是趕快回去,大家拚命一場,生逢亂世,橫豎都是天命!”
岑彭哈哈一笑:“朱將軍,我家皇上早就知道了將軍的心思。你看看這是什麼?”說著把手中一塊玉佩揚了揚,“我剛才辭別皇上時,皇上含笑對我說,成就大事者,不計小怨。人沒前後眼,誰能看透以後的事情;人非聖賢,誰還能沒一點私心?這些都很正常,他能理解。同樣都是大丈夫,不管有什麼過節,相視一笑,恩仇自泯。皇上還說,若朱將軍願意獻出洛陽,不但不計較從前恩怨,並且官爵還可以保全,仍舊加以重用,皇上說這話的時候,把身上的玉佩解下來,將其中一個投進河裏,對著河神發誓,表示自己絕不失信。朱將軍也看見了,這玉佩應該是一對,現在還剩一塊,這就是皇上心跡的表達!”
“你說的是真話?!”朱鮪本來抱著無奈的必死之心,聽岑彭這樣說,頓時看到一線生機,想一想,命人從城頭上放下一根繩索,“岑將軍,你如果說的是真話,就順著繩子爬上來,咱們慢慢談。可是有一樣,若是上來後讓我發現破綻,可別怪我不客氣。如果你剛才是信口胡說,現在趕緊離開還來得及,回去後咱們再開戰!”
岑彭並不答話,從馬上跳下來,幾步跑到城牆下,抓住繩索就往上爬。爬到半截,朱鮪哈哈大笑:“好了,不用費事了,我相信岑將軍說的是真話。好,我這就出去麵見你家皇上!”說著讓人鬆動繩索,把岑彭又放回地上。
經過這番接觸,朱鮪決定自己先出去親自探探劉秀口氣。因為他知道,他和劉秀的結怨實在太深,劉秀是不可能輕易原諒自己的,即使他是個胸懷寬廣的人。臨出城前,朱鮪把守城部署重新安置一番,對心腹將領們說:“你們堅守洛陽,等待我的消息。有你們把守著城池,劉秀未必敢加害我。不過凡事都有個萬一,萬一我回不來了,你們就帶領兵馬衝出去,投奔別處割據勢力,和劉秀對抗到底,為我報仇!”
安排好後,他命人打開小門,單騎出來,讓岑彭帶領著去見劉秀。來到劉秀的中軍大營中,朱鮪叩拜請罪,表示願意獻出城池,接受懲罰。劉秀親自把他扶起來,麵色平靜語氣和善地說:“朕不是說過嗎?大家都是豪傑出身,男子漢大丈夫,相視一笑泯恩仇,目光應該朝前看。這樣,你還是回去安排一下,朕明日進城中去看看。當時洛陽諸多宮殿還是朕一手營建的,這麼長時間沒見,還真有點想念了。”說著讓岑彭又把朱鮪連夜送回城內。
經過這次見麵,朱鮪徹底放下心來。回到洛陽城內,他立刻召集各軍將領,忍不住連聲感歎:“想不到劉秀真的如此胸懷寬廣,能容世人所不能容。唉,我輩慚愧相差太遠。奉他為皇上,我也算沒有辱沒自己!以後諸位加倍努力,看這情形,江山很快就會統一,將來大家謀個一官半職,封妻蔭子,也平安地生活半生。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一個盛世就要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鮪率領所有兵將,大開城門,隆重地迎接劉秀車駕進城。洛陽終於回到漢軍手中,雖然經過幾次征戰,不過城內建築卻沒怎麼受損。劉秀駕臨南宮卻非殿,大會群臣,場麵十分壯觀。看著這些自己親自督促下建造的宮殿樓閣,劉秀感慨良久,當年為劉玄營建洛陽,不過是為了避禍,也曾想過若是自己能住到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中,該有多好,但當時的窘境下,連這樣想一想都是奢侈。沒想到當時連夢都不敢做的事情,如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唉,命運輪回,劫數難定呀!
在洛陽流連幾日,劉秀竟有些舍不得離開了。許多大臣也看出了皇上的意思,大家一致上表,請求把都城定在洛陽。其中有鄧禹從西邊戰場上傳來的奏折中,把定都洛陽的優勢說得很清楚,不但從人事從目前局麵看,定都洛陽最合適不過,就是從地形上講,洛陽也最適合建都。奏折的最後鄧禹說,以前大漢定都長安,長安從地形上看,其險、其富、其強,都可以說獨步西北。長安堪稱天下勢之雄厚者,毫不為過。而洛陽,則另有特色。洛陽雄居天下正中央,為整個中原的腹心,四下平夷,近處看,熊耳在其左側,西京長安在其右側,太華在其西方,黃河在其北方,在此建都,可謂不動腿腳而平定四方。長安建都,適合善於武力之帝王,洛陽建都,適合寬厚之帝王。陛下雖然處於亂世,不得不用武,然而治理天下,最終仍是用文。陛下一再強調要以柔道治國,則洛陽地理位置和其脾性,無不合適,望陛下不必疑慮。
鄧禹的奏折很有說服力,和劉秀的想法不謀而合,事情很快定了下來。建武元年十月,劉秀正式定都洛陽,任命朱鮪為平狄將軍,封扶溝侯。朱鮪能夠封侯拜將,給很多人以極大震撼,促使了他們盡快歸降建武朝廷。同時,定都洛陽,也就截斷了赤眉軍東歸的道路,迫使他們不得不蜷縮在關西一隅,有兵力施展不開,糧草供應缺乏,不可一世的赤眉軍漸漸顯出頹唐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