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皇後的一聲長歎,將她的萬般愁緒都歎了出來,她低著頭想自己處境,萬般無奈與苦悶,自己雖有皇後的身份,但又有什麼用呢?一個女人,重要的不就是丈夫疼愛,子女孝順嘛。郭皇後想著自己如今的處境,自己男人的心卻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這怎能讓他不歎息。她明知道劉秀與陰貴人情深意重,而且還是患難夫妻,但為了政治的需要,她不得不舍棄自己的幸福,將自己作為政治的交易品,埋葬在整治地牢籠之中。最終導致了她雖有高貴的身份,卻得不到自己丈夫一丁點兒的愛撫,每天隻能待在深厚的宮苑之中,忍受著寂寞,向自己的兒子訴說衷腸。她將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自己兒子的身上,指望著終有一天能夠母憑子貴,但眼下卻……郭皇後想著,想著,淚就不自覺地流下來了,忙用手帕在臉上沾了沾。
“娘,正因為您這樣的性格,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對什麼都不爭不搶,任他們恣意在您背後玩陰謀詭計,耍手段。娘,叫我說,陰貴人早晚會騎到我們頭上的。如今舅家人在朝中已沒有什麼權勢了,咱們缺少了靠山,更沒什麼拿得出去的資本。您再看看,那陰家,僅封侯的就有三人,還有其他身為將軍什麼的,再者說,父皇對陰貴人是萬般寵愛,咱們的力量要與陰貴人那邊相比,已經沒法子對抗了。難免某一天,我們就會被貶斥。娘,所以我想,咱們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了,沉默的結果隻有繼續被欺負。”
“強兒,別說了,娘老了,對一切名利地位都談不上了,也沒那精力去爭去搶。娘這一輩子,僅是希望強兒順順利利地當著太子,再平安地登上皇位,娘以後享強兒的福就行了。”說完,郭皇後又用手帕擦擦殘留的淚痕,是啊,一切都看淡了,就像這臉上的胭脂,淚留過了,胭脂淡了,可淡的結果呢,露出了滿臉蒼老,權利看淡了,隻會遭致被眾人踩在腳下的結果,就像滿臉的蒼老,歲月的痕跡。可是明知道結果,又能怎麼樣?郭皇後暗暗感歎,真是越聰明越受聰明苦,越糊塗越享糊塗福,一點不假啊。
“娘,您說的也未嚐沒道理。可是就眼下這種情況,我這太子之位哪會坐得穩呢?娘,您知道,父皇現在有十一個兒子,哪一個不對我的太子之位垂涎三尺?特別是陰貴人的兒子劉陽,現在,在父皇眼裏,我樣樣都比不上他。人家長得秀美,說的話處處比我好聽,比我會討好父皇,會籠絡朝中大臣,而我呢?在他們看來,簡直就一無是處!現在在諸多大臣眼中,我這個太子,樣樣都比那個劉陽遜色多了。父皇老對我板著陰沉沉的麵孔,可對待那個劉陽呢?就大大不同了,總是嬉笑相迎。並且,父皇還老當著劉陽的麵訓斥我,告訴我要向劉陽學習如何做人。父皇總說劉陽處處都好,什麼秀外慧中,什麼滿腹詩書……叫我說,他就兩個字可以概括,馬屁。什麼秀外慧中,風流倜儻,這隻是遺傳了她騷娘的美色,有啥了不起,肚子裏滿是奸詐的詭計,等哪一天,父皇識破他,一定會後悔莫及,還有滿腹詩書,呸,學的都是些見風使舵、拍馬屁的爛渣本領。學他什麼?我真懷疑父皇的眼光,難道都被那母子倆花言巧語迷惑住了?”
“唉,娘老了,你父皇也老了,娘不可能再學陰貴人那套狐媚的本領去討好你父親了,你父皇也許看不大清楚哪些才是真正忠心的人了,當局者迷,也是難免的事。強兒啊,娘一切指望你了,你也別太倔強,索性好好學學那劉陽,討好你父親,不管怎麼樣,也得把太子這個位子坐穩啊,要不……”
郭皇後又一聲長歎,歎完之後,覺得身後有些異樣,一扭頭頓時呆住。
“啊……”呆愣片刻,她驚訝地叫喊一聲,差點兒摔倒在地上。見娘神情不對,劉強連忙扭過頭,也是大吃一驚。不知道什麼時候,劉秀早已站在他們身後。
郭皇後和劉強驚訝了半天,才想起給劉秀下拜施禮。
“免了,免了,你們帶有滿肚子怨氣行禮,朕如何承受得起?你心裏滿是不情願,朕心裏又何嚐愉悅?”
說完,也不理會他們,徑直走到台階上,在座上坐下。
郭皇後有些發顫,扭頭瞅一眼門前侍女,輕輕說一句:“皇上來了,怎麼也不提前通報,讓俺們接待不周?!”
“你也不用責怪她,一人難伺兩主,朕不讓她通報,她自然不敢通報。不過這樣豈不更好,否則,朕又怎麼能夠知道你背後在私下裏,如此不辭辛苦地教導皇子?朕真想繼續聽下去,不知皇後還對哪個妃子的狐媚伎倆看穿了,讓朕聽聽,朕也好長長見識。”
郭皇後聽出劉秀在責怪自己,不過確實也怪自己,若不是太大意,和自己兒子說這些私心的話,怎麼會不小心被皇上聽到。不過,郭皇後也想開了,聽到就聽到吧,反正憋在自己心裏太久了,說出來也好,皇上無意聽到更好,免得自己想說也礙於皇上威嚴不敢亂講,想到這,郭皇後不免有底氣了,便又回了皇上一句:“俗話說得好,柔軟莫過溪澗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聲。俺娘們兒心裏不順暢,說幾句貼心話,也沒犯什麼國法。皇上是不是在南宮待得久了,悶了,想撒氣,又不舍得對陰貴人撒氣,就跑過來了?有什麼氣,皇上盡管撒吧,反正這裏總是皇上撒氣的地方,而南宮卻是皇上訴說衷腸的地方。”
劉秀聽到平日裏不多言語的郭皇後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頓時感覺皇上威嚴受到侵犯,心裏本來就不順暢,此刻禁不住騰地躥上一股怒火,狠狠地瞪了他們母子倆一眼。見他們冷著臉,擺出一副窮人肝火旺的勢態,火氣更大,臉色變得鐵青,猶豫著不想說出來的話立刻想也不想地說了出來,猛拍一下身邊的桌子,大聲吼道:“對,朕就是來撒氣的,不僅是撒撒氣就了事,而且還要動真格的,朕已經決定了,廢了你這個皇後之位!”
這話似乎早有預感,但畢竟那隻是想想,似乎很遙遠的事情。如今親口從劉秀嘴裏說出來,那就非同小可了。郭皇後和劉強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最怕發生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而且這麼突然,沒有一點心理準備。自己這幾年來之所以畏畏縮縮地活著,還不就是為了保住這個地位嗎?而如今,聽劉秀親口說要廢掉自己的皇後之位,說得那麼絕情,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當初你危難的時候,怎麼沒提到會有今天?
千萬心緒頃刻湧上心頭,郭皇後恐懼中夾雜著委屈,撲通跪倒在地上哭訴著說:“皇上,求求你,別這麼狠心對我,皇上千萬別嚇唬俺娘們兒。皇上知道,奴婢一向不問政事,謹遵婦道,深居內宮,安守本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皇上的事。這個不用說,皇上也知道。就是今天,奴婢雖然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奴婢也承認奴婢確實是有些嫉妒陰貴人,嫉妒她擁有皇上的寵幸,嫉妒她擁有美麗的容貌,但皇上應該明白,這些都是出自奴婢對皇上深深的思慕。況且,奴婢隻是心裏嫉妒,嘴上說說而已,並沒做出一件對不起她和皇上的事情啊……”
“好了,好了,別裝委屈了,你看看這是什麼?!”聽她絮絮叨叨訴說起來沒完沒了,皺緊了眉頭,顯然沒耐心再聽下去。挪動一下身子,說著劉秀把一份太子親筆寫的奏折扔在郭皇後身邊的地上。郭皇後不知道什麼事情,戰兢兢地拾起,沒顧上拆開,先滿臉驚奇地問一句:“皇上,這……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它怎麼會落在那個刺客劉輯的手上,你能不能給朕解釋一下……你們見朕平安歸來,是不是還不高興了?是不是失望了?”
雖然還沒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皇上怎麼會把自己和刺客聯係在一起?但不管怎麼說,既然皇上把自己和刺客聯係在一起,肯定不是空穴來風。若這事解釋不清,那可是萬劫不複的罪責呀!皇後和太子的位置能不能保住暫且放在一邊,單是性命……郭皇後和劉強略微一想,立刻不寒而栗,一起伏在地上齊聲高呼:“冤枉啊,冤枉啊!皇上怎麼說出這種話?自古血濃於水,都是自家親骨肉,怎麼會和刺客聯係在一起,俺們又怎麼會對皇上心懷叵測?!皇上,一定是……”
“哼,別說了,誰都不傻,這些道理誰都會說。你們說血濃於水,但事實卻重於泰山!你們仔細看看,罪證全都在這裏,你們還想說什麼?皇後,你能否給朕解釋一下,叛賊劉揚當年滿門抄斬,為何還留下一個活在人世?!”
郭皇後一下子便明白了事情的緣由。頓時臉色變得煞白,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折子從她手中滑落到地上,全身癱軟。努力平穩一下,郭皇後努力振作起精神,抬起恐慌的臉問劉秀:“皇上,皇上是說,難道刺客真的是他?”
“不是他,那就是你派的人了?!”劉秀黑著臉沒好氣地反問一句。
郭皇後徹底絕望了,整個人崩潰下來,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過了許久才嘶啞地哭訴道:“劉豹啊,你當初怎麼說的,怎麼如此忘恩負義,你為了自己,卻為什麼要這樣狠命置俺娘倆於死地?!我好心勸你……”
哭訴幾句,郭皇後忽然回過神來,知道眼下不是後悔的時候,應該趕緊想辦法應付就要降臨的大禍。她挪動雙膝,爬到台階下,伸手拉住劉秀的袍擺,泣聲哀哀地變了腔調說:“皇上,皇上,臣妾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皇後之榮是再也無法享受了,妾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哪怕讓我去死,臣妾也沒什麼可說的。可臣妾隻想求皇上一件事,皇上一定要答應。強兒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這全是我一個人做的,請皇上千萬不要把這件事遷怒到他身上,強兒是個老實孩子,對待皇上從不藏半點奸邪。請皇上千萬不要廢掉他的太子之位,看在我們夫妻多年的情分上……皇上,太子是國家的根本,沒有不可饒恕的大錯,是變更不得的啊,皇上……求求你,求求你,為了強兒,我做什麼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