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無倫次地說著,郭皇後痛哭流涕,一手拉扯住劉秀的袍擺,一手後悔莫及地在地上亂抓亂拍。後宮之主的尊貴和矜持頃刻威風掃地,轉服間,狼狽得就像一個棄婦,披頭散發,老淚縱橫,哆嗦著伏在地下,好像一堆破布。
劉強看到母親這副模樣,心中大為不忍,也跪著挪動到母後身邊,哭訴著說道:“父皇,兒臣雖然不知道母後做了什麼對不起父皇的事情,但母後的為人,父皇總應該相信,不管有什麼不對,可總歸罪不至死吧?請父皇原諒母後這一次,母後的過錯就讓兒臣承擔好了,父皇,求您原諒母後……”
劉強一邊哭訴著一邊拉住郭皇後,扶直了她的身體:“母後,您受的委屈太多了。以後不要為了孩兒這麼作踐自己。孩兒知道,娘嫉妒陰貴人;想辦法爭奪父皇寵愛,去爭求那些名利地位,並非出自母後的本心,全是為了孩兒著想。可孩兒怎麼會忍心讓母後承擔這麼多苦楚,就算我擁有了太子之位可是對母後沒盡到孝道,又怎麼能服眾呢?再說了,母以子榮,子以母貴,一切都不要說了,母後,孩兒隻希望母後平安就好了。父皇,母後真的沒有什麼大罪過呀,一切都是誤會……”
劉秀滿腹怨恨而來,可看到這對抱頭哭泣的母子,雖說對郭皇後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刻骨銘心,但她畢竟也是自己幾個兒子的母親,和她一同走過了自己人生的重要階段。劉強呢,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況且從內心裏來講,這孩子也並沒什麼不好,老實忠厚,對自己還算孝敬。劉秀來回想想,本來準備好的一席話,又說不出口了,隻好轉過臉去輕輕歎息一下,揮揮衣袖,默默地走了。
劉秀走後,侍女們急忙扶起郭皇後,服侍她躺在床上,劉強呆坐在床前,一直沒有離去,他挖空腦筋琢磨剛才突然而至的變化,但總也理不出個頭緒。待郭皇後情緒稍微平靜下來,劉強欠著身子,迫不及待地問道:“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劉輯和咱們真有什麼關係嗎?”
“唉,造孽呀。強兒,所謂的劉輯,就是劉豹,你舅外公劉揚的小兒子。”
“啊?!娘,怎麼會是這樣?舅外公不是被滿門抄斬了嗎?”
“唉……這都是為娘一時心軟,欠下的糊塗賬啊!”郭皇後說著衝床邊兩個宮女使一下眼色,她們立刻知趣地退到門外。
郭皇後這才講起壓在心底的一樁往事:“當初你舅外公雖說答應你父皇,歸附於漢軍,但是憑他的性格,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又怎麼會就這樣甘心委身於你父皇權勢之下?你父皇其實也知道你舅外公不會這麼輕易順從。於是,大局定下來後,就把他調派到東郡任太守。可誰知你舅外公到東郡後,就受到隗囂挑唆,稱帝之心頓生。在你父皇西征之際,響應隗囂起兵叛亂。他也不想想,如今天下局勢已經穩定下來,憑他那點力量,能翻了天嗎?也是人被名利牽,神魂都顛倒呀!你父皇聞訊後,親自領兵東征,沒費多大勁就把他給打敗了,並且要下令對你舅外公家滿門抄斬。娘也是一心為娘家人著想,娘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外公家就此絕後!娘知道你父皇性格,他雖外表寬和,但對待異己的人,卻決不會手軟,肯定不會因為這層親戚關係而給你舅外公留下一點骨血,以免後人記恨在心,將來東山再起,再次叛亂。於是,娘就隻好冒險,背著你父皇從獄中救出你舅父的小兒子劉豹,也就是那個刺客劉輯。當時在刑場上的‘劉豹’,隻不過是和他長得挺像的一個死囚。我也擔心這件事遲早會暴露,於是便讓他扮作太監模樣,在後宮做些雜務。可沒想到,劉豹不聽從我的勸告,暗暗把仇恨記在心裏,伺機要為家人報仇。這次他不知怎麼竟和公孫述的人勾搭起來,做出這樣禍滅九族的事。他做下這樣的事不要緊,反正你舅外公家就他一個人了,死了一了百了。可他卻從沒替咱們想想,他這樣做,咱們會落得個什麼下場。唉,這個劉豹呀,你安分守己延續下去自家的血脈也就是了。咳!沒想到為娘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害得我皇後位子保不住,這還是小事,害得我強兒跟著遭罪……”說著郭皇後又忍不住捂住臉抽咽起來。
劉豹看到父兄全家二百多人被殺,郭皇後把他救出來後,他躲在房裏偷偷哭了一整夜。自那之後,他幾次曾試圖刺殺劉秀,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後來劉豹明白過來,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於是,他隻能趁出官的機會在江湖上尋找一些懂得拳腳並對劉秀政權不滿的豪強俠客,希望他們能協助自己一舉成功,以雪滅門之恨。碰巧的是,公孫述也正派人潛入洛陽,尋找幫手,企圖混進皇宮刺殺劉秀。一個偶然的機會,以前聯絡的豪強把公孫述派來的人介紹給劉豹,劉豹想著有公孫述的幫助,自己就更有信心,行事更有把握。而公孫述派來的使者此刻沒想到皇宮裏還有這樣的人,也暗暗驚喜,畢竟劉豹混在皇宮內部,容易下手。
劉豹原本沒計劃如此唐突地實行刺殺事件,可誰知,劉秀率兵西征節節勝利,眼看快要端下成都老巢了。公孫述著急了,傳下命令,讓劉豹即刻動手,並許下許多好處。劉豹隻好匆忙前去廣都,冒充太子特使接近劉秀。結果計劃不夠縝密,讓吳漢看出破綻。他的金牌是在宮中竊取的,奏折等物是在太子內室竊取的。
而這些,郭皇後如何能想得到呢?她隻能自認命苦。“強兒,這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呀,時運如此,事到如今,為娘的也隻好認命了。”末了郭皇後拉住劉強的手,顫巍巍地說。
第二天早朝,滿朝文武百官都已到齊,劉秀在禦案後邊坐穩,剛剛把昨天的事情說個大概,提出要廢掉皇後的想法。大臣們便爭先恐後地走出班外爭相發言。
“啟稟皇上,臣竊以為不可廢棄郭皇後。皇後乃是一國之母,豈可輕易廢棄?自古廢後廢太子乃國家大不幸,非萬不得已才可施行。請皇上三思慎行。”
“啟稟皇上,臣不以為然。郭皇後論說起來,根本就不應該立為皇後。當初隻是迫於無奈,不得已而為之。如今後患已除,當然應該廢後。再者說,郭皇後因為私情,竟敢違抗皇上聖命,私自留下一個禍根,差點兒給國家造成大不幸,繼續留下這樣的人做國母,豈能服眾?”
另外還有人站在大殿中央,高聲大氣發表見解。
“皇上欲廢皇後,此言甚不妥當。郭皇後正是因為有一顆婦人之心,才犯了這等錯誤,可她萬萬不會想到劉豹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這些事情誰也無法預見,為此而歸罪皇後一人,有失公平。從平日裏來看,郭皇後謹謹慎慎在官內料理後宮之事,可謂人人稱頌,再者說,廢棄她的皇後之位,那麼又有誰能夠勝任呢?”
“啟稟皇上,臣以為應該廢黜郭皇後的皇後之位。至於新皇後人選,陰貴人自可勝任。皇上與陰貴人天生龍鳳,原本就應該立後,隻是由於某種原因,未能實現,正好如今郭皇後鑄成如此大錯,臣以為不可輕易赦免。廢舊立新,乃蒼天有意安排。”
“皇上……”
“不要說了!”劉秀擺擺手打斷他們,讓他們退回班中,顯得很不耐煩。
大臣們也都知趣地退下,低了頭不再說話。很顯然,朝中大臣對於此事已經分兩派,一派以陰氏家族為首,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極力主張廢黜郭聖通的皇後之位。另一派是以朝中公正大臣和郭家以前舊部為主,他們反對廢黜郭聖通皇後之位。不用問,憑知覺他們就猜測出來,他們認為皇上之所以要廢黜郭聖通的皇後地位,毫無疑問是陰麗華唆使的。陰麗華一直以來就覬覦著皇後之位,這是很多大臣都心知肚明的。並且很多人還知道,陰麗華的野心豈止是自己要登上皇後的位置,她還要努力讓她的兒子劉陽登上太子之位呢,登上皇後之位隻不過是她計劃的第一步。從另一方麵來講,皇上也早有立她為後的決心。如今,如果大臣不加以製止,讓皇上明白陰麗華的“良苦用心”。一旦她的陰謀得逞,朝堂公正又在哪裏?特別是郭家舊部,他們更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否則他們就更難以在朝廷立足。
就這樣,反對罷黜皇後的臣僚迅速團結在一起,他們接連呈書,有條件的還當麵勸諫。是否罷黜皇後的議論越來越激烈,影響麵也越來越大。大將軍劉隆從西域傳來折子;河南郡守郭伋冒著抗旨的罪名,上書反對廢後;光祿勳郭憲身為郭皇後族弟,更是反對。就連劉秀的姐夫也站在郭皇後這一邊,大司徒韓歆與太子劉強關係密切,自是強烈反對廢後。
劉秀原本以為輕而易舉就能完成廢後之事,沒想到竟有這麼強大的反對勢力,這讓他始料不及,原本堅定的心漸漸猶豫起來。
一連幾天,心情分外沉悶,劉秀不自覺地又來到了南宮。陰麗華一見劉秀,沒有像往常熱情地上前迎接,反而扭身走進內室,坐在床邊,撅著嘴巴不吭聲。劉秀明白她的心思,在心裏苦笑一下,跟著進來,坐在陰麗華的對麵。隻見陰麗華臉色陰沉,開始密雲布雨,稍頓片刻,見劉秀沉默著並沒有過來安慰自己,慢慢滑下兩行委屈的淚水,嘴裏嘟噥著說道:“哼,到現在,皇上還在維護她,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