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郭皇後善心救兄弟 光武帝盛怒意廢後(3 / 3)

“麗華,你這話就說差了,朕若是不在乎你,這滿宮滿朝的人,還有誰值得朕在乎呢?”說著,劉秀湊上前來,心疼地擦著陰麗華仍紅潤如初的雙頰。

“說得好聽,既然隻在乎我,那麼十七八年了,怎麼還不立我為後?若是以前,說是沒機會,也就罷了。可是如今,姓郭的犯下如此大錯,違抗聖命不說,還險些釀成大禍,想起來就叫人後怕。皇上仍然庇護著她,皇上自己說,我還能相信皇上平日裏說的話是真心的嗎?我知道,一定是人家在皇上跟前哭訴求饒了。那又怎麼樣?常言說,小人以泣售奸,婦人以淚示愛。皇上一見人家掉下金豆子,就什麼都忘了。”

“唉,麗華有所不知,朕一直就想廢黜她,實現當初的諾言,讓你堂堂正正地成為大漢江山的皇後。可是朝廷當中,各種人事關係錯綜複雜,並非想象的那麼簡單。如今反對廢黜皇後的人越來越多,朕雖然是皇帝,也不能不管那些大臣的意見而擅自做出決定。如今統一大業剛剛結束,許多戰事還餘音未絕。擅作主張,往往會引起很嚴重的後果,你是個明大義的女子,這些道理應該能明白。比如說,天下剛安定下來,朕就急於進行度田之事,結果怎麼樣,度田進行得相當艱難,不少地方為此還起了爭端。如果廢後一事不謹慎解決,萬一地方再發動叛亂,許多勉強壓抑住的矛盾乘機爆發出來,不好收拾啊!”

“好了,好了,別說了,你當皇帝苦,我當貴人就享福?反正你總是有道理,人家說不過你,聽你的還不行嗎?”說著,陰麗華伏在劉秀的肩上,滿臉委屈,又滿心歡喜,破涕為笑。

劉秀寬慰地輕輕拍著陰麗華的後背:“到底還是患難夫妻,心總是相通的。”說著劉秀把陰麗華扳過來,盯住她依舊嬌媚的麵孔,柔聲說,“郭皇後這次因為包庇行刺一事,不管有千萬種理由,已經無法脫罪,她的皇後之位早晚要被罷黜的。你不要心急,這十八年都過來了,還在乎一時半刻嗎?再說了,不是皇後,可朕喜歡你的心,你是明白的,你就不用考慮那麼多,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皇上不說我倒真給忘了,皇上說過,平定叛亂就立我為後。可平定叛亂了,又因為種種原因而推托,十七八年過去了,臣妾也不想再說那過去的歲月了,隻是希望皇上心裏時刻想著臣妾就行了。”說完,陰麗華又不禁啜泣起來。

“朕對你許下的承諾怎麼會忘記呢?不但當初的許諾沒有忘記、就是以前你對朕說的那些話,朕沒一天忘記過。記得你告訴過朕,一見鍾情隻是一朵曇花,患難相處才是一朵鐵花,一見鍾情隻能是曇花一現,患難之交卻能使鐵樹開花。這話說得多好,朕幾乎每天都會念叨。雖說十幾年過去了,朕還沒立你為後,可朕對你的感情不比皇後的地位更重要嗎?皇後的地位又怎麼會高於你在朕心中的地位呢?好了,麗華,別哭了,朕盡力讓你早一天做上皇後,了卻你的夙願。”

陰麗華懂得事情如何恰到好處,也就漸漸停止了哭泣,重新換上一副笑顏,淡妝映襯著笑意,如晚霞映芙蓉,讓劉秀立刻聯想起當年的新野初見時光。溫存幾句,陰麗華忽然想到皇上剛才提起的度田事情。靈機一動把身子貼上去輕聲說:“皇上,臣妾有句話想說,但又不知該不該說。”

“你盡管說來,我們夫妻恩愛,又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臣妾知道自己隻是後宮婦道人家,本不該越位談論政事,可如今,身為皇上的貴人,凡事都該替皇上分憂才是。本著這個念頭,臣妾才冒罪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不管是否妥當,臣妾都是為皇上好,別無他意。”

“朕知道,你直言無妨,朕不會怪你的。什麼時候學成了這麼多禮數?”劉秀心情漸漸好起來,含笑望著陰麗華。

“皇上,您難道沒感覺到,你皇帝的威望正逐漸變低,這樣下去,隻怕有人不把朝廷放在眼裏……”陰麗華故意吞吞吐吐。

“你直言就是,朕怎麼就沒了威信了?”劉秀沒想到她說出這種話來,臉色頓時嚴肅下來,這可是自己最敏感的事情。自己是真正的大漢天子,非劉玄和劉盆子之流可比,皇威自然不能也不容忍受到絲毫侵犯。

“皇上,臣妾雖然從不過問政事,可從人們議論中也了解了一些事情的情況。皇上自實行度田以來已經有兩年了,可現在的結果呢?老百姓遭饑餓而死的大有人在,皇上實行度田,本是為窮苦百姓著想,隻想把國家土地澄清了,給老百姓減免賦稅,同時又不減少國家收入。這個想法當然再好不過。可是,皇上是否知道,真正受到實惠的並不是老百姓,皇上的苦心給奸邪小人鑽了空子。那些地方官吏無視皇上的龍威,私自貪汙下發於地方救災的財物。京城某些位極人臣的大員,尚且根本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裏,更別說那些身處偏僻郡縣,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吏。至於誰位極人臣,而不把皇上旨意放在眼裏,這些大官的名字,臣妾也不便再說,皇上也不必追問,以免有人在背後再說我無故造謠生事,憑空給我加個罪名。遠的不說,就拿常常在皇上身邊的大司徒來說,皇上早在征戰西蜀之際,就命韓歆實行度田,可是,度田之事進行得如何?韓歆在皇上離京之後,他每天都在做什麼呢?臣妾偶然中曾聽下人們說,韓歆整日與太子飲酒作樂,他不認真執行皇上所下的詔令,凡事隻聽從那個太子的,這難道不是棄皇上的威嚴於不顧嗎?如果皇上再任由他張狂,臣妾真擔心大權旁落啊。”

陰麗華嘮嘮叨叨似乎有口無心地說著,眼光很自然地在劉秀臉上一掃,見劉秀麵色凝重,似乎若有所思,陰麗華知道劉秀已經開始按照自己的話題反省朝廷裏的事情,頓一頓仍如拉家常一般不動聲色地說,“韓歆這人很有心計,皇上那麼多的兒子,為什麼他偏偏和劉強那麼要好?難道他倆真的就特別對脾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劉強是太子嘛,是未來的皇帝。韓歆心裏清楚得很,倘若皇上有朝一日歸天了,將來大漢天下便是劉強的,所以盡早籠絡他,討好他,以便自己將來仕途發達。這就叫飽時一鬥,餓時一口,未雨綢繆。用他們文縐縐的話說,就是不弄技巧,以拙為進。不過大臣裏邊和韓歆一樣聰明的,大有人在。除他之外,還有一些開國功臣,他們這些人憑借自己德高望重,驕奢淫逸,在其位而不謀其職,什麼時候又認真執行過皇上所下的命令呢?皇上,你睜開眼睛,仔細……”

劉秀聽到這裏,句句敲打在自己軟肋上,已是火冒三丈,霍然站起身來,鐵青著臉重重哼一聲,目光如兩道利劍四下掃射。陰麗華心裏一鬆,表麵上卻嚇得打了個冷戰。還沒等再說什麼,劉秀已經甩袖離開南宮,登登地大步走出門去。望著劉秀怒氣衝衝的背影,陰麗華臉上泛起一陣詭秘的笑容,長籲一口氣精疲力竭地倒在軟榻上。

劉秀本來最討厭後宮婦女談論政事,她們每次一提到朝廷的事務,不管是對是錯,劉秀總不等她們說下去,便大加嗬斥。可是這一次怪了,劉秀覺得自己非但沒有責怪陰麗華摻和朝廷事務的意思,還把她的話句句記進心裏。他不知道,這正是陰麗華苦心琢磨出來的一番說辭。她知道劉秀是個強人,強人自然有許多刀槍不入的地方,但也必然有許多比平常人更加軟弱的死穴。陰麗華正是把握住了這一點。

作為強者,作為一個親手爭奪來天下的皇帝,劉秀聽到有人對自己不尊,有人甚至在等待自己死了後大展拳腳。他無法不承認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皇帝的威嚴有所踐踏,哪怕隻是輕微的,也決不能容忍。

氣呼呼地走到殿外遊廊上,想起剛才陰麗華說到的韓歆,劉秀更是火冒三丈。原本一心想依靠韓歆把度田這件大事成功解決了,讓萬民稱頌自己是高祖複出的英明天子。可是如今,度田之事一拖再拖,究其原因,難道真就是韓歆等人故意不執行朕的命令嗎?

劉秀不禁想起早在征戰西蜀之前,自己就曾問過韓歆關於度田之事的想法。

關於度田政策,是劉秀根據當前各地實際狀況而製定的。王莽篡漢前後的爭戰,促成了眾多的豪強地主。這些地方豪強大都有自己的莊園,他們利用在地方上的勢力,不斷進行土地兼並。幾年下來,貧苦百姓的大部分土地,都通過各種方法合並到他們手中。失去土地的百姓無法生活,不得不流離失所。另外許多失去土地的百姓舍不得背井離鄉,不得不耕作於莊園裏的土地,成了他們的傭人農奴。在這樣的情況下,奴隸買賣日益猖狂,豪強地主勢力日漸龐大,他們不但擁有大量土地田產和農奴,還擁有相當數量的家兵。他們聘請教頭,舞刀弄槍,儼然成了一個個土皇帝,地方官府都不敢過問。更嚴重的是,許多豪強地主利用財勢,與朝中大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另外,許多朝中貴族和皇親國戚本身就是豪強地主出身,他們在地方上發起威風來,更是肆無忌憚。

針對這樣的情況,劉秀認為度田製度必須實行,這樣不僅可以打擊敵方的官員酷吏,還能加強自己的統治,穩固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劉秀認為這項製度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該製度一旦取得成功,天下統一的目標也就指日可待。老百姓有了自己的土地,自然能夠安居樂業,豈不天下樂哉?但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製度卻實施不了,這讓劉秀不免感到有些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