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下決心實施度田製 宮廷之爭麗華為後(1 / 3)

那日,劉秀正在看一份度田製的奏折,內容是百姓因反對而發生暴亂。劉秀很不理解,他認為自己實行度田政策,就是想為百姓著想,將他們現有的土地重新丈量,並且核實各地莊園所占的土地,這樣那些多占土地的人就要將多出的部分發給那些沒有田地的百姓。按理來說,占地最多的人應該是那些豪強莊園主,所以他們應該是有所怨言的一方啊,而普通百姓長期受到欺壓,此時終於可以重新劃分土地,應該雀躍歡呼,歌功頌德才是,為什麼百姓卻成為反對的一方呢?就在光武帝大惑不解的時候,看到了大司徒韓歆侍立在旁邊,於是招招手讓韓歆靠近些,詢問其中原因。

韓歆想了想拱手說:“皇上實行度田,意圖造福普天下的百姓,實為明智之舉,臣自然萬分支持度田。但是臣也不太清楚,為什麼百姓會反對度田呢?也許正如豪強地主一樣,度田製度有些危及他們的切身利益吧?”

“朕丈量土地分給百姓,這怎麼會是危害他們的利益呢?一派胡言!”劉秀很是氣惱,順手又拿起奏折揚了揚,接著說,“孔子不是說過嗎,他最厭惡那些自己不想做什麼事情,還不明說,總要找個借口。朕也是如此,最討厭一些大臣,明明是自己對度田一事不滿,但又不敢公然與朕作對,隻得借百姓之口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皇上,請皇上明示……”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們總有分辯的理由,朕不想和你們打這些無謂的嘴上官司,朕累了,你們退下罷。”

韓歆退下之後,劉秀把奏折在手中掂量掂量,感覺心裏有個謎團怎麼也解不開,暗自思忖,看來度田一事難以執行啊。這不是讓地方官員供奉一點孝敬銀子,送上來後就完事,而且還能借機攀附上朝廷,為以後升官鋪路。反正那些銀子是搜刮百姓的,借花獻佛,誰不樂意做?而度田,是要危害到他們自己切身利益的,而且一危害就是他們幾年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利益。他們不惜撕破臉皮表示反對,也是可以理解的。正因為如此,度田要想徹底成功,就不得不得罪更多的大臣。而百姓現在手裏沒有土地,隻能憑借豪強地主的土地生活,他們又怎敢公開歡迎度田呢?所謂的百姓反對度田,大半是豪強地主和地方官員的挾持,他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違心地替人家說話。可是他們想過沒有,這樣替人家說話,就混淆了視聽,反倒讓自己能得到的利益給拱手喪失了。唉,可憐哪!劉秀不由長歎一聲。

從陰麗華的南宮出來,劉秀理了理頭緒,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動真格的了。此刻正是上朝時分,劉秀坐在宜德殿裏,召集文武百官。看看眾人都到齊了,個個眼光遊離,似乎正揣摩著自己的心思。劉秀在心裏冷笑一聲,不管你們再會賣弄乖巧,這次我是鐵了心,一定要把度田這件事進行到底,你們不是找出各種借口推三阻四嗎,現在我就給你們來個殺一儆百,殺個雞給猴看,讓你們這些猢猻知道朕的朝廷不是劉玄和劉盆子之流,朕要重樹皇上的威嚴!

大殿內寂靜得令人有些窒息。劉秀端坐在禦案後邊,心裏思謀著如何把這場戲給唱好,表麵上卻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半晌都沒開口說話的意思。大臣們互相對視,偶爾交口低聲議論一句,都在猜測著,皇上一向痛快,快人快語,今天怎麼啦,葫蘆裏到底裝的什麼藥,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看他情形,大概凶多吉少。

寂靜的大殿開始有點騷動,嗡嗡嚶嚶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再過一會兒,劉秀終於開口了,聲音出奇地平靜:“大司徒,朕問問你,度田之事進行得如何?”

這話都問過不止一次了,韓歆並沒有太在意,他想,皇上可能隻是隨便問問,作為上朝議事的一個開場白,根本不會真正刨根問底,於是便上前一步,輕巧地說:“啟稟皇上,以臣之見,度田之策還是暫停施行的好。臣看到許多地方官員遞上來的實施情況,都不大理想。他們說,立刻全麵實行度田,似乎不大符合我大漢長期以來的習慣。自從高祖創下漢室江山,分封裂土,就漸漸形成了個不成文的規矩。土地成了地方士紳們財富與地位的象征,大臣們尚且不說,就是地方上的豪強和莊園主,他們出人出力,跟隨皇上拚殺戰場,用血汗贏來了這大片土地,理所當然,他們認為自己應該跟隨皇上享受榮華富貴,為何又要把土地分給那些百姓?他們實在想不通,自然會產生抵觸情緒。再者說,那些原本應成為戰俘的賤民,當地士紳也用寬容之心對待他們,讓他們在莊園內的土地上勞作,以此賴以生存。大家互相依存,這似乎是上天所注定的自然而成尊卑,人人安居樂業,也就罷了,因此他們對度田都心存疑慮,不知道皇上又為何要極力改變現成的模式?正因為有這些原因,臣認為,度田實行不是特別盡如人意,有些事情還需要慢慢解決……”

聽他越說越多,簡直是滔滔不絕起來,劉秀胸中的怒氣也一點一點地膨脹,終於忍不住使勁敲敲禦案打斷他,高聲怒斥道:“好了,好了,巧言令色,最讓人生厭!什麼亂七八糟的言論,朕不想聽你那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的理由。朕隻是問你,朕命你負責實行度田,你為何不執行?為何遲遲執行不下去?為何造福萬民的好事,總讓你們這些人一再拖延?!若是執行有難度,具體難在何處,朕為何沒聽你說起過?!”

見劉秀發怒,而且比平常怒氣更大,韓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也不知道皇上的氣是不是衝自己而發,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於是糊裏糊塗地搪塞說:“陛下……臣覺得皇上自從完成統一大業後,身心疲憊,並且還要禦駕親征,實在太勞累,為了不至於讓皇上過於勞心費神,所以……所以臣沒敢打擾皇上,隻是與太子殿下商討了此事的一些具體細節,該怎樣做的,就徑自做了……”

“韓歆說的,果真如此?!”劉秀目光一閃,盯向站在身邊的劉強。

劉強自從前天和劉秀在母後宮裏見過不愉快的一麵後,沉悶了許多,也戰戰兢兢了許多,他聽韓歆如此說,來不及多想,忙躬身趕緊應答一句:“是這樣的,父皇。”

見太子發了話,有幾位反對度田的大臣便也大著膽子出班說道:“懇請皇上,地方上群議洶洶,繼續實行度田一事,隻怕……”

“隻怕什麼?!”劉秀大聲喊道。

有莽撞些的沒看清劉秀臉色,沒注意到大殿上不同以往的氣氛,順口回答說:“隻怕會激起民變,再度引起天下大亂。”

啪的一聲脆響,劉秀猛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寬大的禦案猛地一哆嗦,龍袍一角打在禦案一角的高腳筆筒上,趔趄一下,哐啷掉在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破裂聲轟然巨響,悶雷一般炸開,仿佛整個大殿都在回蕩。所有人都不禁打個冷戰,悄悄縮起了脖子,再不敢出聲。

有黃門郎趕忙上來,要收拾碎片,劉秀沉著臉擺擺手,叫他們別在眼前礙事。然後挺直了胸膛,看著剛才那幾個趁亂進言的大臣,大聲下令說:“花若不損,蜜不得成,連普通百姓都懂得這個簡單道理,偏你們堂堂朝臣就成了呆子!每實行一條製度,總會損害一些人的利益,總會有人反對,這都是自然至極的事情。難道因為一伸腿一動腳而有人反對,就蜷縮起來什麼都不幹了?!你們身為朝廷倚重的大臣,糾纏於一小撮人的利益不放,縮手縮腳,百姓指望你們辦事,早就餓死幾回了!朕若一味依賴你們,大漢江山真的就要再度大亂了!國以民為本,民以穀為命,而你們,卻全然不懂!不是不懂,朕看你們是有意裝著不懂!韓歆,你身為大司徒,卻抗旨不遵,辦事拖拖拉拉,有損朝廷威嚴,朕今天就革去你大司徒之職,貶為庶民,永不錄用!此外,驃騎將軍杜藏、建義大將軍朱祐、虎牙大將軍蓋延,尚書令侯霸,這四人罰俸一年,官降一等!”

見自己發布這道旨意時,許多人怕冷似的縮了縮身子,劉秀知道這下終於讓他們明白了,天威不可侵犯,要想糊弄朕,不是那麼容易的!劉秀語氣稍微緩和一點,但仍是非常嚴厲:“你們身為朝中大臣,卻如此鼠目寸光,無法不令朕不失望。要知道,民是國之根本,民亂,國還能存在嗎?!爾等說起來,都是百姓的父母官,卻不思如何為子女著想,一心想著自己貪圖享樂,思謀著如何獨自享受榮華富貴,這樣的父母,稱職不稱職?!你們以為身為功臣,就可以眼中無朕,目中無法了?度田不實行,百姓流離,盜賊又何愁不出現?天下又何愁不會大亂?莫非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的?!”

連珠炮似的說出一大串,劉秀一邊狠狠環視四周。大臣們一個個屏氣斂息,低下頭去不敢朝這邊看。

“度田一事必須進行到底,如有違令者,一律當斬!”說完,劉秀甩袖退朝。也不等黃門和宮女們攙扶,腳步通通地走遠了。

雷霆之威一浪高過一浪,直到劉秀走開了好大一會兒,朝堂上仍肅穆地鴉雀無聲。大臣們似乎還沒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一個個目光呆滯,頭腦一片空白。以前,他們看到的隻是劉秀溫和慈祥,好像心胸無邊無際,能包容得了世間萬物。哪會想到皇上今天如此動怒,又如此對韓歆等交情很深的大臣不留一絲情麵。大家倒吸一口冷氣的同時,都暗暗對自己說,天威難測,今天算是開眼了。

劉秀一陣大發雷霆,各部官員紛紛行動起來,都趕緊遵詔行事,分工深入到地方上進行度田。被降職的那四名官員也後怕地順從皇命,比以往什麼時候都上心,全國上下都大張旗鼓實行度田。

韓歆因為此事被罷免,而且罷黜得如此絕情,終究心中無法平靜,最後竟懸梁自盡。消息傳到朝廷,劉秀想起以往開創天下的日夜,不免感到有些內疚,是不是自己有些太過分了?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心中一瞬間的軟弱,天子就是大臣的父母,自古沒有不是的父母,既然是皇上,做什麼都是對的。於是他索性絕情到底,頒布詔旨,因為韓歆是罪臣,其家屬不能將其厚葬,隻能草草入土了事,算是對他最後的一次懲處。

不過看到全國上下度田進行的很順利,劉秀意識到自己的怒火並沒有白發,對於朝臣,不但要拉,更是要壓,便略感欣慰。同時也覺得,還是陰麗華好,不但溫柔體貼,還能做個賢內助。這樣一想,他便對郭皇後充滿同情的同時又充滿了厭惡,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情,連自己也說不清。

度田的事情以這種方式大規模地開始,各地傳上來的奏折,果然和以前互相推諉不同,都是爭相表功,說自己這裏進展得如何順利,由此看來,目前已經不是個事情,可以暫告一段落。

然而,度田風波的餘瀾未息,緊接著新的事情又提上日程。這天百官上朝奏事時,看劉秀心情不錯,盼望陰麗華早日為皇後的一方,再次提出廢後的事情。這次出乎很多人意料,劉秀不等眾人開始理論,自己帶頭欣然同意。見皇上明確表了態,那些準備為郭皇後爭執一番的大臣,聯想起上次簡直要衝破大殿屋頂的震怒,立刻氣餒,即使想保住郭皇後地位的郭家人,也都學會了見機行事,隻怕自己萬一哪句話說錯,而遭來如韓歆那樣的下場。結果這次廷議出奇地順利,誰也沒有任何異議。一件大事就這樣輕易地決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