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陰麗華一番良苦用心的言語,郅惲也深有感悟,他想,劉強若答應主動退讓,這種做法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明智的選擇,勸說就勸說吧。
從書房出來,劉強徑直走向母親的處所,想告知母後,自己主動讓位這個重要決定。
郭後聽劉強說完,眼眶裏淚水直打轉,勉強忍著沒流下來,她盯著劉強哽咽著說:“強兒,娘知道,都是娘連累了你,耽誤了你的前程。要不是為娘犯下的過錯,又怎麼會讓你心中有這種負罪感,非要自動辭去太子之位呢?”
“娘,別說了,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的錯,我已經想清楚了,不管娘犯不犯錯,這個事情遲早是免不了的。有這樣一個結局,已經是上天照顧咱們了。當不當太子,對孩兒來說已經不重要,權力,至高無上的權力,又算什麼呢?孩兒時常仰望廣闊的天地間,那挺直的樹木、天空縹緲的雲朵……總會給孩兒帶來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一切人世間的權力、地位又算得了什麼,春夢一場了無痕跡啊!等孩兒隨雲飄向另一個世界時,孩兒又能帶走什麼呢?小時候,孩兒就常常擔心浮雲會帶走孩兒的父愛,可如今,浮雲沒帶走,父愛卻也同樣不在孩兒身邊。孩兒隻能停下腳步靜靜地去感受過去生活的美好。如今,唯有孩兒主動從名利場中退出來,父皇也許還會像孩兒小時候一樣出現在身邊,高喊孩兒的乳名。孩兒還能時常在娘身邊撒嬌,這才是孩兒所想要的幸福。孩兒想要家族和睦,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像普通百姓一樣。娘……”
郭後的淚撲簌撲簌地流了滿臉,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劉強,臨了,她撫摸著劉強的臉幾分可惜地說:“強兒,像你這樣忠厚的好孩子,原本就不該出生在帝王家呀!”
第二天早朝上,劉強主動遞折子要求讓賢,把太子之位讓給劉陽。
奏折遞上後,百官立刻湊趣地紛紛進言。
“太子深明大義,與皇上父子情深,與皇子兄弟義重,這都是皇上教子有方,無不令臣等佩服!”
“皇上有這樣的皇子,是皇室之福,大漢朝之福,也是臣下之福啊,這段佳話定會令後世傳誦效仿。”
劉秀靜靜地聽著,心裏感到十分欣慰,沒想到如此一個難題就這樣輕易解決了,解決得如此圓滿如此不著痕跡,實在有些出乎意料。等歌功頌德聲漸漸弱下來時,劉秀順著眾人的意思,也對劉強大加讚賞,這是以前很少有過的現象。隻有劉強自己知道,這讚賞的背後,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心思和淚水。
沒過幾天,詔書頒布,宣告天下臣民,封劉陽為太子。因為劉陽與反叛的真定王劉揚諧音,為了避免不吉利,劉陽改名為劉莊。
嚴光剛一下船就覺得眼花繚亂,一晃十多年沒來洛陽,京師已經大變樣。街道變寬了,舊有房舍早被一排簇新的樓閣殿堂所代替,經商做買賣的也較往年不知增添了幾倍。就連街上行人的臉也白白胖胖的,很有京城大都市人的派頭,街頭巷口過去常有的饑民少見了。
嚴光幾乎找不到上次來洛陽小路,心裏暗一想:劉三之才不在我下。當初在太學攻讀時關於治國方略時常向我討教,可如今一個是九五之尊的大漢皇帝,一個是浪得虛名的山林隱士。就按隱士的級別而論,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自己在家鄉會稽餘姚溪畔漁耕垂釣,也能算是小隱了。
嚴光雖然這麼想,也隻是即景生情、睹物思人,隨便發一些感慨,並沒有真的往心裏記。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是他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如果他想做官,不用說台閣郡守,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三獨坐”也有他的份。
所謂“三獨坐”,是指尚書令、禦史中丞和司隸校尉。尚書令參與國家方針大計的裁決,禦史中丞掌管文武百官的升遷,司隸校尉執掌全國的司法、刑獄。在朝會上,隻有這三人設有專席並坐,因此人稱“三獨坐”。當初,光武帝曾三次派人到會稽請他出山輔佐,都被嚴光謝絕了。
嚴光穿過得月橋,剛走進仙人街,就看見一堆人圍著一個告示議論不休,他也禁不住好奇圍了上去,哦,是一張求賢告示,朝廷詔太子傅。
嚴光心中暗想,當今天下最有資格做太子傅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張佚與桓榮,二人都為太學博士,就在皇上眼皮底下,劉秀是真的不識人才還是另有所圖,這狗屁告示能招到真才實學之人真是天大的笑話。嚴光正在胡思亂想,猛聽旁邊一個老者說道:“皇上真會愚弄人,這太子傅早已內定了,還大張旗鼓地對外招賢,略為有見識的也會一笑置之,除非騙一騙傻子白癡或三歲孩童。”
另一個不服氣地問道:“皇上招賢公開公平,怎會愚弄人呢?這可是天子腳下,說話要講究點分寸,不然惹了殺身之禍還不知怎麼死的呢?常言說‘病從手入’禍從口出,就是這個道理。”不待老者答話,另一人就討好老者說:“餘大爺的話絕對沒錯,他女婿就在國舅爺陰識府中當差,消息靈通得很,連皇上的許多活動都事先知道。餘大爺,透個風吧,到底內定誰為太子傅?”
老者一聽這年輕人的恭維話,得意了,搖了一下手中的芭蕉扇,慢條斯理地說:“算你小子有耳福,大爺我也是昨晚才聽女婿說的,讓我不能外傳,看這裏也沒有外人,都是街鄰,我就告訴你們吧,除了國舅陰大爺,別人誰有這個資格,你們可不能亂說,時候不久就會對外公布的,那時大夥再外傳不遲。”
周圍幾人一致附和:“就是嘛,除了國舅爺誰也沒有這個資格。”
嚴光想笑,心裏想:劉三還不至於蠢到這種程度吧,陰識做官兼並土地玩弄女人是好手,讓他當太子傅不把太子領到妓院才怪呢?
嚴光忽然心中一動,甭管太子傅是真心招聘還是已經內定,他想做個惡作劇同劉秀開個玩笑。
嚴光上前揭下告示,邊揭邊說:“我千裏迢迢趕來就是想試一試能否應聘這太子傅。”
嚴光剛揭下告示就被兩個禦林軍帶走了。嚴光被帶到太學,接待他的正是張佚和桓榮。嚴光認識這二人,他們卻不認識嚴光,嚴光笑道:“你們二位才是真正的太子傅呢,我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的,順便替二位向皇上引薦一下,也不愧了二位之才。”
張佚見嚴光傻乎乎的,對朝廷禮節都不懂還想應聘太子傅,覺得可笑,故意說道:“先生來的不湊巧,太子傅已經有了人選,如果先生真想就聘的話,必須由皇上親自考問。”
嚴光高興了,拍手說道:“我正想見一見皇上呢,多年不見也不知聖上可否記得我這個糟老頭了。”
桓榮見嚴光越說越傻,也戲弄說:“你不是說與皇上多年沒見麵了,可有什麼信物,不然,皇上可不是那麼隨便接見外人的。”
嚴光搖頭:“信物倒沒有,但我有詩一首,隻要皇上見我的詩一定會召見的。”
嚴光說著,提筆寫下一首詩:
嚴寒冬日一把火,
子日詩雲全點著。
陵上沽酒盼舊人,
到春開出花千朵。
桓榮哈哈一笑:“這也叫詩?隻怕皇上從來沒讀過如此有玄機的詩呢?”
張佚一怔,似乎看出了門道,悸問道:“你,你是嚴子陵老先生?”
一聽張佚這麼問,桓榮也看出這是一首藏頭詩,首字相連恰是“嚴子陵到”四字。
嚴光微微一笑:“正是村夫嚴光。”
桓榮忙問道:“嚴老先生真是來應聘太子傅的?你直接去見皇上就行了,伺必——”
嚴光抹一把胡子:“二十年前皇上就想讓我做太子傅,我都給嚇跑了,現在更沒有這份雅興了。”
“那老先生揭告示——”
嚴光指指二人:“我怕皇上不識貨委屈了你們二位,特來點撥一下他,也給二位拋磚引玉。”
張佚歎口氣說:“老先生的好意我們領了,隻可惜太子傅早有人選,皇上這樣做不過是做給天下讀書人看的。”
“莫非真讓那白癡陰識做太子傅?”
“老先生也早有耳聞?”
嚴光不置可否地說:“我正是衝著這陰白癡來的,莫非皇上也像我一樣老昏頭了,我要當麵斥責皇上去。”
嚴光轉身就要向外走,張佚急忙拉住嚴光:“老先生留步,你要想見皇上也不難,但不能硬往裏闖,那樣反而入不了宮,我托人把先生的這首打油詩遞入宮中,即使先生不去皇上也會主動召見的。”
果然,三人正在敘談中,就聽門外一聲沙啞的吆喝:“皇上駕到——”
張佚與桓榮撲通跪下,嚴光還沒來及下跪,光武帝就走進室內,他上前拉著嚴光的手問道:“子陵,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你可是朕請都請不到的貴人啊!為什麼不派人捎個口信,朕派車駕去餘姚接你?”
“區區草民怎敢勞頓聖駕,何況我這把老骨頭也經不起官府車馬顛簸,對於官府禮節一竅不通,稍一不慎招惹皇上的什麼王侯顯貴之人,不用說下獄坐牢,就是一頓小打也要了我這糟老頭子的命。哈哈,還是我獨自一人步行而來逍遙自在,一路上遊山玩水,閱盡人間美色。”
光武帝笑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子陵兄的脾氣仍是一點也沒改呀。”
“皇上,我可高攀不起你這位天子兄弟呀,一旦傳揚出去,明明是皇上主動向我套近乎,可眾人一定認為我嚴光諂媚皇上,我的聲譽卻被皇上一聲親昵的稱呼給糟踏了。”
光武帝了解嚴光的脾氣,見他又和自己鬥嘴,也開玩笑說:“既然子陵怕朕糟踏你的聲譽,那朕就向天下發一道諭旨,告知天下是朕有心拉攏會稽名士嚴子陵,可結果是半夜三更抱石碎滾——一頭熱,但現在你先陪朕入宮飲酒。”
光武帝也不問嚴光是否答應,拉著他就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