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十一是個粗鹵人,盡講實事的,但麵目之好歹也分得出來。此時見了琴言,卻是生平未見過的寶貝,心中著實大動。
又想他已改了行,又在華府做親隨,便不好動手動腳調戲他,料想叫他陪酒也斷不肯的,怎樣想個法兒弄他一回。一麵看,一麵聽他們說話,要聘才同他到梅宅去,便想出一個計策來。
自己思算了一會,立起身來道:"我要走了。"便腆起肚子,幾步就走了出去。聘才與和尚連忙相送,潘三尚坐著不動,黃瞪瞪眼睛隻管看著琴言,看得琴言一腔怒氣,不能發作。奚十一拉了聘才,走到和尚房中,對聘才作了一個揖道:"今日我要求你行件好事。方才這個人,我實在愛他。我若叫他陪酒,是一定不肯的。"聘才不等說完,忙搖頭道:"不肯,不肯!不肯,定的。"奚十一道:"況且他已改了行,也難強他。如今我有一個妙計,我們去了,你留他吃飯,說吃了飯,才同他到梅宅去。到正吃時,我再闖進來同他坐坐,雖不能怎樣,也就完了這件心事,諒來也不算輕褻他。再送他些東西,看他待我怎樣。老棣台,我們相好一場,你為我出點力,我一輩子感激你。"聘才沉吟了一會,明知琴言的脾氣不能勉強,但又卻不得奚十一的情,隻得說道:"依你這計也好,但是你不可撒村動粗的。他比不得別人,一句話說錯了,他就要哭的。這釘子我已碰過多了。"奚十一道:"你放心,我斷不動粗的。我隻要與他坐一坐,怎敢還想別的好處。我還有幾樣菜著人送來,你快把潘三也叫他出來,天香、翠官也攆開,就擺飯,我去去就來。"說罷,慌慌張張上車去了。
聘才進來對潘三道:"和尚請你說話。"潘三不得已,遲延的出去,尚回顧了幾次。聘才把天香、翠官也打發走了,便故意的對琴言道:"好了,清淨了,我也被他們鬧昏了,鬧得一屋子俗臭不堪。我們如今清清淨淨談談,吃了早飯再去,自然有一會耽擱。"琴言一想,在聘才處吃飯也不妨。況且這些人都去了,自然沒有人來,便問聘才道:"今年見過瘐香幾次了?"聘才隨口說道:"三次了。"琴言又問道:"我聽得奚十一是個壞人,為什麼與他相好?"聘才道:"也沒有什麼很相好,看他也是個爽快人。"琴言道:"那個姓潘的,我也知道他。"聘才道:"那是個買賣老實人,就這和尚也極通世務的。"琴言心裏暗笑,也不便駁他。
卻說奚十一跨上車,叫車夫狠狠的幾鞭,那騾子一口氣就跑了回去。奚十一到寓處,即進他的書房,吩咐家人問姨奶奶要了昨日晚上送來的四樣菜、兩樣點心出來,送到魏老爺那裏去,又教了他一番說話。也不進房,就在書房內炕上開了燈,叫巴英官打泡,急急的吹了三十口大口煙,已有三錢,可以挨得半天了。心裏想道:"送他些什麼東西才好呢?"看著自己腰裏一個八大件鋼鑲表值二百吊錢,將這表給他罷。又想道:"單是了表也不算什麼貴重,隻有那姨奶奶那對翡翠鐲子,京裏一時買不出來,把這個送他也體麵極了。"即到菊花房裏,聽得唧唎唎的一聲。舉眼看時,原來菊花在淨桶上解手,見了奚十一便笑了一笑。奚十一道:"怪不得香氣薰人,我當著外頭開溝呢。"菊花啐了一口道:"嚼你的舌頭。"奚十一開了箱,四角裏掏了一掏,掏著一個匣子,開了蓋,看是了便揣在懷裏,也不蓋箱子蓋,轉身便走。菊花嚷道:"你拿我的鐲子做什麼?"奚十一道:"我與人比一比顏色就拿回來了。"到了書房,叫了巴英官,忙忙的踩開大步,一直到聘才處來。心裏喜道:"我若能弄上了他,這京裏的大老官,就要算我奚老土了。"再說潘三到和尚房裏,和尚把奚十一的計與他說了,潘三樂極,連稱妙計,便在和尚房中等候,心裏想道:"這個活寶,就與他坐一坐,喝一杯就夠了,還想頑他麼?就叫他頑我,我也願意。他若肯頑我,自然也肯給我頑了。"一麵胡思亂想,口中淌出饞涎來,便咬著牙把手在脖子後捶了兩捶,鼻子裏哼了兩聲。唐和尚看了好笑,便道:"潘三爺做什麼,脖子漲的疼麼?"潘三也笑了。奚十一的人送了菜來,要麵見聘才,四兒同了進去。來人道:"家爺說,有位琴爺在這裏,家爺從前不知道,冒犯了,深自懊悔。本來要請琴爺過去坐坐,恐怕不肯賞臉,叫我送了幾樣菜來,請大爺代家爺轉敬琴爺消消氣,家爺有事不能過來奉陪了。"聘才笑道:"怎麼要你老爺費事?又幾時得罪過琴爺?說得這樣周到,我就收下代做主人便了。你回去多多道謝。"即賞了來人五百錢,又對琴言說道:"這是奚老爺的盛情,送你的,我倒叨光了。你也應該謝一聲。"琴言不解其故,隻得也謝了一句。聘才叫四兒吩咐廚房快弄起來,就要吃飯。
四兒去了不多一刻,就擺了酒菜上來,在個方桌子上。聘才道:"雖然便飯,也喝一杯酒。"琴言道:"不消了,就吃飯罷。"聘才不聽,斟了一杯送過來,琴言隻得接了,也回敬了聘才一杯。聘才喜出望外,也是平生第一次得意,難得兩人對坐了。聘才隨口的說些話來哄琴言,要他喜歡,說庾香近來也不出門赴席聽戲,常托我對你說,在那裏放寬了心,不要惦記著他,他慢慢的去結交華公子,自然可以常見麵了。聘才無非要他安心久坐,等奚十一來。無奈琴言急於要走,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呆呆的坐著,如芒刺在背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