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時間一長,就有人在意了。最先在意的是一個姓包的女人。這女人是在一樓的閱覽室後邊賣餐點飲料的。她人胖乎乎的,也有幾分顏色,嘴碎,人家都叫她“包子”。供應盒飯的事,任秋風原是想讓包子兼起來,再給她增加兩個人。可她心眼多,算算太辛苦,也不掙什麼錢。再說,職工盒飯,辦不好會招人罵的,於是就推掉了。倒是讓一個姓馬的女人承包了。事情就是這樣,沒人做時,都不願做,一有人做,就爭起來了。讓姓馬的女人一幹,包子反倒後悔了。她跟這姓馬的有矛盾,兩人烏眼雞似的,誰也看不上誰,平時說話就夾槍帶棒的。這姓馬的是個勤快女人。她並沒有增加入,而是讓她丈夫跟她一塊幹,她丈夫當過廚師,下崗了,正好有個事做。一時,包子就覺得這姓馬的占了很大的便宜,心裏一直忿忿的!等盒飯送了一段後,包子就不斷地反映這姓馬的問題,一時說她做的量不夠,一時又說鹹了淡了,反正是有意見。馬女人也不示弱,供應盒飯總是從五樓開始(這也是應該的),最後才送她這兒,總讓她吃涼的……這就是矛盾的起始。這樣,送著送著,包子又發現問題了,她發現全商場一百七十六名職工,到最後總會剩下十盒八盒的,有時候更多。於是,包子就檢舉說,馬女人把剩下的盒飯在街頭上賣了,一盒賣十塊!這事就反映到了江雪那裏。包子賬算得很細,暗暗一算賬,她腸子都悔出來了!她對江雪說,一個盒飯說是成本價五塊,其實料錢頂多四塊,這樣一盒的工錢馬女人就淨掙一塊了,一百七十六盒,就掙了一百七十六塊!一天一百七十六,一月就是五千多!這就掙得夠海了,她不應該再去賣了!江雪聽了,就去查問。一問,馬女人也很委屈。馬女人說,我們兩口子早上四點鍾就起來做,一直忙到中午,累死累活的,一盒也就幾毛錢的利。知道職工吃的,從來不敢大意,肉買最好的,米也是最好的,油鹽醬醋都是最好的……不信,這都有票。再說,每天的盒飯,是有剩的,可也有吃兩盒的,還有端出去送人的……誰要是推出去賣錢,就出門讓汽車軋死!江雪就問,誰端出去送人了?馬女人不願意得罪人,就吱吱唔唔地說:“我也說不清是誰,反正有。”
本來是芥豆之微的小事,經兩人這麼一鬧騰,江雪就專門在職工大會上講了一下,她說必須嚴肅紀律,盒飯是職工福利,是不能端出去送人的。如果發現誰再端出去送人,一定嚴肅處理!
事也湊巧,那天開會時,小陶剛好不在,她去市裏開一個廣告發布會,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曲彎彎。
終於,一天中午,當小陶又端著一盒飯興衝衝地往外走時,被江雪攔住了。江雪說:“商場有製度,你不知道麼?”
小陶一怔,說:“啥製度?”
江雪說:“盒飯是不能隨便送人的。”
小陶說:“這是剩下的,我給李師傅……”
江雪沉著臉說:“製度就是製度。誰也不行。”
小陶丟一句:“那你扣我錢算了。”說著就要走。
江雪很嚴厲地說:“這不是扣不扣錢的問題,要在大會上通報批評!”
小淘氣了,一邊走一邊說:“你批評吧。”
江雪突然一字一頓地說:“老同學,你過分了。”
不料,破天荒地,小陶眼裏含著淚,競重重地回了她一句:“你才過分!”說著,她就那麼直直地,甚至是有些驕傲地從她麵前走過去,在江雪的注視下,把那盒飯端給了看車的李尚枝。
李尚枝站得遠,並不知道情況,就收下了。
後來,這就成了一個事件。
五
近段時間,突如其來的,苗青青經常往齊康民那兒跑。
女人的心,就像是野馬一樣,一旦脫了韁繩,遊到哪兒是哪兒。一天,正開著車呢,她突然想起,齊康民那人,雖學究氣重了些,人還是不錯的。想想,是啊,“究”是“究”了一點,人確實不錯……就白話自說,去看看他?看看這個糟老康?於是就去了。
不料,齊康民並不歡迎她。但念著是任秋風的前妻,來了就給她倒杯水,陪著說說話。苗青青是記者,自然是天上地下什麼話都說,說說笑笑而已。而齊康民總是隔一會兒就問,“你有什麼事麼?你說。”苗青青就說:“也沒什麼事,就來看看你。”齊康民則說,我這樣的人,不看也罷。苗青青說,你怎麼這樣說?好歹你是我的大媒人,這會兒雖然離婚了,咱們還是朋友麼。齊康民說,那是那是。苗青青說,老康,你這個人思想很前衛,生活很呆板哪。齊康民說,我呆板麼?我不覺得。苗青青說你不應該老呆在學院裏,應該多出去走走,開闊開闊眼界。齊康民也不謙虛,說我的眼界已經夠開闊了,上下五千年,沒有不知道的。我不需要開闊。苗青青嘴一撇說,嗨,行啊老康,這麼驕傲?齊康民說我這不是驕傲。告你說,我已經很謙虛了。你是大記者,我考考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經常掛嘴邊上的話吧?你給我說說,這三,是哪三?苗青青歪歪頭說,三麼?這個三,哎,常掛嘴邊上的,怎麼就忘了?齊康民說,我告訴你吧。第一,阿意曲從,陷親不義。第二,良窮親老,不為祿仕。第三,不娶無子,絕先祖祀。這話出自孟子。苗青青臉微紅,說是麼?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齊康民說這是古代,你不知道也就罷了。我再問你一個現代的、時髦的、你們女人常玩的——呼拉圈。你說說,呼啦圈是從哪兒傳過來的?哪國人發明的?苗青青有點窘。說呼啦圈誰不知道?這呼啦圈呀,最先是北京吧……齊康民說,我告訴你吧,這是四十年代美國人玩剩下的,六七十年代傳到日本,八十年代末期才傳到中國……苗青青撒嬌說,老康老康,我知道你學問大。你別考我了,你再考就把我烤(考)糊了。齊康民突然正色說:“你別叫我老康。你可以叫我老齊。這老康不是你叫的,老康隻能一個人叫。”苗青青一怔,說:“怎麼了?我怎麼不能叫。誰能叫?”齊康民意味深長地說:“這,我不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