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雲想衣裳花想容,青春色遇亂離中。
功名富貴若常在,得失悲歡總是空。
窗裏日光飛野馬,簷前樹色隱度擺。
身無采風雙飛翼,油壁香車不再逢。
話說葛明霞聽得安祿山反了,父親被他監禁,意欲到監問候。又有軍士攔阻,不許通信。衙門又被巡城指揮封了,正在房中與紅於憂愁哭泣。隻見外麵乒乒乓乓打將進來。家人奔進說:"小姐,不好了!安太子打進來了。"明霞罵道:"哪個太子?"家人低聲道:"就是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明霞聽了,大哭一聲昏倒在地。
那安慶緒領著眾軍一層一層的搜進來,直到內房。就扯住一個丫環,拔出劍來,撂在他頸上問道:"你快快直說,葛太古的夫人在哪裏?若不說,就要砍了。"丫環哭道:"我家沒有夫人的,隻有一位小姐。安慶緒指著紅於道:"這可是小姐嗎?叫甚名字?"丫環道:"這是紅於姐姐。我家小姐叫明霞。倒在地下的就是。"安慶緒收劍入鞘,喝叫丫環們:"與我扶起來。眾婢將明霞扶起。安慶緒向前一看,見明霞紅暈盈腮,淚珠滿頰。嗚嗚咽咽,悲如月下啼鵑;嫋嫋婷婷,似風前楊柳。
安慶緒這廝看得著麻了,忙喝軍士退後,不要上前驚嚇小姐。
自己走近前來,躬身作揖道:"不知小姐在此,多多驚動,得罪!"明霞背轉身子立著,不去睬他,隻是哭。慶緒道:"早知葛僉判有這等一位小姐,前日不要說罵我父王,就是打我父王,也不去計較他。如今待我放出你令尊,封他做大大官兒。我便迎小姐入宮,同享富貴。明日我父王死了,少不得是我登基,你就做皇後,你父親就是國丈了,豈不妙哉。明霞聽了大怒,不覺柳柳眉倒豎,星眼睜圓,大喝一聲道:"口走!你這反賊,休得無禮。我家累世簪纓,傳家清良,見你一班狗奴作亂,不得食汝之肉,斷汝之骨,寢汝之皮,方泄我恨。你這反賊不要想錯了念頭。"慶緒見她光景,知道一時難得她順從。欲要發怒,他又恐激她尋死,心裏又舍不得,出來在中廳坐定。明霞在房裏隻是大哭大罵。慶緒隻做不聽見,坐定了一會,吩咐喚李豬兒來講話,軍事應著去了。一麵叫軍士將葛衙裏一應物件細軟盡行搬搶,把許多侍女一齊縛了,命軍士先送入宮。又將他老幼家人一十八名,也都下了監。軍士一一遵命而行。不多時,李豬兒喚到,向慶緒叩了頭,問道:"千歲爺呼喚,有何令旨?"慶緒道:"葛太古的女兒葛明霞,美豔異常,我欲她入宮匹配。耐這妮子與那老兒一般的性,開口便罵,沒有半毫順從的意思。
我想若是生巴巴的搶進宮去,倘然啼哭起來,驚動娘娘知道,到要吃醋拈酸,淘他惡氣。我故此喚你來,將葛明霞與侍女紅於托付於你領回家去,慢慢的勸諭她。若得她回心轉意,肯順從我,那時將那嬌嬌滴滴的身體摟抱懷中,取樂一回,我就死也甘心了。你這李豬兒不消說,自然扶持你個大富貴。"李豬兒道:"千歲爺吩咐,敢不盡心。若得她心肯,就是運通時。慶緒道:"好!須要小心著意。"說罷,將明霞、紅於交與豬兒,自己上馬回宮去了。
看官,你道那李豬兒是誰?原來是個太監,當日明皇賜與祿山的。慶緒要將明霞、紅於二人托他勸諭,思量別的東西好胡亂寄在別人處,這標致女子,豈是輕易寄托得,所以,想著這個太監,是萬無一失的。慶緒故此叫來,將明霞、紅於交與他。李豬兒領命,就叫軍士喚兩乘轎子,將她主婢二人抬進李太監衙內來。原來,這李豬兒生性邋遢懶惰,不肯整理衙署。
衙裏小小三間廳堂,後一邊是廚房,一邊是空閑的耳房,後麵二問就是李豬兒睡臥的所在。明霞、紅於被豬兒藏在耳房中。
兩人相對哭泣。坐了半日,看看夜了,也沒人點燈進來,也沒人送飯進來。明霞哭告紅於道:"安慶緒那賊雖去,日後必來相逼,況我爹爹平生忠直,必死賊人之手。今後料不能夠父女團圓了,不如尋個短見。"紅於道:"姐姐不可如此,老爺被賊監固,自然有日出來。小姐豈可先一死,況且鍾郎花下之盟,難道付之東流?"明霞道:"若說鍾郎,一發教人寸腸欲斷。我想他現貶萬裏之外,雲山阻隔,未知他生死如何。想起三生夙願,一生良緣,天南地北,雁絕鴻稀。我如今以一死謝鍾郎,倘鍾郎不負奴家,將杯酒澆奴墳上,等他對著白楊之塚,哭我一場,我死亦瞑目矣。"紅於道:"小姐與鍾郎死,死亦何益,況且老爺又無子嗣,隻有小姐一點骨血,小姐還是少緩須臾,慢死以圖完計。"明霞道:"我自幼喪了母親,蒙爹爹鞠養,豈不欲苟延殘喘,以侍嚴親。隻是安慶緒早晚必來淩逼,倘被賊人玷汙,那時死亦晚矣。我胸前紫香囊內,一個回心方勝兒,就是與鍾郎唱和的兩幅綾帕,我死之後,你可將它藏好。倘遇鍾郎,你須付與他,教他見帕如見奴家。我那紅於呀!我和你半世相隨,知心貼意,指望同享歡娛。不想今日此地拋離,好苦殺人也。"紅於道:"小姐說得哪裏話,若得老爺盡忠,小姐全節,獨不帶我紅於死義乎!況紅於與小姐半步兒不肯相離,小姐既然立誌自盡,紅於自然跟隨小姐前去。在黃泉路上也好伏侍小姐。"明霞大哭道:"紅於呀!我和你不想這般結果,好苦呀。"兩人淚眼對著淚眼,隻一看,不覺心如刀刺,肝腸欲斷,連哭也哭不出了,隻是手扶著手,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