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拾來的女人(2 / 3)

呼天成說:“你要不要?你要是不要說句話。”

孫布袋連聲說:“要,要。我要。”

呼天成“哼”了一聲,說:“要就好好待人家。她是凍的,讓她好好養養,養過來我給你開個信,正正當當把事辦了。”

孫布袋小聲說:“我那點口糧……她要是死了呢?死了,不能算吧?”

呼天成說:“滾!滾出去吧。”

孫布袋“出溜”一下竄到院裏去了,說:“你看,我把臉都賣了,我把臉都賣了呀……”往下,他看了看呼天成的臉色,不敢再往下說了。

後來,天半晌的時候,呼天成突然到孫布袋家去了。他去的時候,身後跟著老保管玉坤和村裏的赤腳醫生鳳姑。老保管拉著一輛架子車,車上裝著半車紅薯,那紅薯是剛從窖裏起出來的,紅薯上還放著半布袋小米。呼天成並沒有進屋,他就站在院子裏,對孫布袋說:“你聽好,這是三百斤紅薯,五十斤小米子,算是你借的。給她好好補補。病哪,讓鳳姑給她看看,打打針……對了,隊裏再給你置一床被褥,好好過光景吧。”

孫布袋眨了眨眼,竟“撲咚”一聲跪下了。他轉著圈四下作揖說:“天成哇,我服你了。我真服了!”

幾天後,當孫布袋走出來的時候,有人問:“布袋,你那媳婦咋樣?”

孫布袋笑嘻嘻地說:“沒法說,沒法說。原先黃臘臘的,不成個樣兒,誰知糧食一喂,喂出個畫兒!”

村人們說:“看你美的?咋就沒法說呢?”

孫布袋咂著舌說:“咂咂,白呀,老白呀!”

有人好奇地問:“咋白?”

孫布袋說:“你不知道有多白,跟細粉樣!”

有人逗他說:“啥細粉,紅薯粉吧?”

孫布袋比劃著說:“真的。真的!誆你是孫子,比細粉還白。”

有人說:“比細粉還白?那是啥?”

孫布袋得意洋洋地說:“啥?——多遍麵!”

人們轟地笑了。孫布袋紅著臉說:“不信吧?說起來叫人沒法信……”說著,嘿嘿笑著走去了。

又過了幾天,孫布袋再出門時,就見他身上穿的衣服周正些了,那些爛的地方,該補的補了,該縫的縫了;臉顯然是用水洗過,像換了個人似的,看上去精神多了。一個多年不洗臉的人,竟然洗臉了?!村裏人詫異地望著他,吃驚地說:“布袋,臉也洗了?!”

孫布袋樂嗬嗬地吹噓說:“嗯,嗯。洗個臉算啥。不光洗臉,還天天洗屁股哪!”

有人說:“吹吧。東拐的牛都叫你吹死了。”

他說:“真的。真的。人家南邊講究,天天洗屁股,不洗不讓上床。”

有人就說:“是你給她洗呢,還是她給你洗?”

人們又笑了。

孫布袋紅著臉說:“沒法說。真的,沒法說……”

此後,在一段時間裏,村裏人都想看看那“多遍麵”到底長的啥樣?於是,村人們開始尋找各種借口,或是借簸箕了,或是找套繩啦……紛紛跑到孫布袋家去瞧那女子。凡是見過那“信陽女子”的(這時,村人們已知道南方信陽那邊鬧了饑荒,餓死了很多人!她就是從南邊跑過來的,於是都叫她“信陽女子”),都說可惜,太可惜了,這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嗬!

尤其是那些漢子們,開初怎麼也不信。說長得好也就罷了。要說白,都是個人,能會有多白哪?!胖妞不白麼?鳳姑不白麼?還能咋個白呢?然而,當他們瞧過之後,卻一個個被那鮮豔震住了!那是怎樣的白呀。那白,生生是水磨磨出來的,是細細發發的白,嫩嫩乎乎的白,那白能生出瓷嘩嘩的光來!在平原上,人們從未見過這麼細發的女人,那是水土的勁呀!這白,是南方的水潤出來的,怕隻有在南方才能漂出這樣的白來。這真叫白裏透紅哇!那紅呢,又是一絲一絲的洇出來的血色,血色天然地洇在那嫩白上,繃出一脈一脈的鮮活,就像是綻放的花一樣!那眉兒眼兒就更不用說了,全是好水滋養出來的,真濕潤哪!哎喲喲,簡直不敢看,看了叫人想瘋!

真是個“多遍麵”哪!

過後,人們又說:孫布袋算個什麼東西呢?竟然有如此地豔福?!

於是,村裏人又都憤憤不平,說是人家天成把人救了,天成是大恩人!倒讓孫布袋這賴孫撿了個便宜?!

這話傳著、傳著,就傳到那“信陽女子”耳朵裏去了……

然而,卻獨有呼天成沒有去看那女子。當傳說紛紛揚揚的時候,他隻是笑笑而已。

春上,那女子從家裏走出來時,就吸了一村人的目光。漢子們特別愛聽她說話,她的南方口音就像是棉花糖捏的,糯米麵泡的,甜甜的,軟軟的,呢呢的。和村裏的婦女們一塊上地幹活時,也常有漢子想點兒跑到女人群裏借什麼,目的也就是為了看看她。可呼天成卻從未和她照過麵。也不知為什麼,越是有人說她,呼天成越是不見她。他是支書,要見她的機會很多,可他就是不見。

有一次,村裏開會時,那女子也去了。就見大槐樹下的石滾上高高地站著一個人。那人身材不高,卻有一股子英氣。她有點好奇地問:“這是誰呀?”就有女人嘁嘁喳喳地說:“呀呀,你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呢?!他就是咱的支書哇,就是他把你救了。他可是你的恩人哪!”她喃喃地說:“他……這麼年輕?”女人們說:“別看他年輕,本事大著哪,一村人都服他。”她聽了,又偷眼往上看了看,再不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