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挖到的小飛蠅確實都在小屋外麵,從未在小屋裏麵見到過它們。我發現它們一個一個都擠在黏土裏的一個窄小的窩兒內,那是它們還是蛆蟲時移居到此後營建的。來年春天,出土期來臨時,成蟲隻需從碎土中擠出去就能到達地麵了,這一點兒也不困難。
吃白食者的這種迫不得已的搬遷還有另一個也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七月裏,隧蜂要第二次生育。而雙翅目的小飛蠅則隻生育一次,其後代此時尚處於蛹的狀態,隻等來年變成為成蟲。采蜜的隧蜂媽媽正又開始在家鄉小鎮忙著采蜜,它直接利用春天建築的豎井和小屋,這可大大地節約了時間!精心構築的豎井房舍全都完好如初。隻需稍加修繕便可交付使用。
假如生就喜歡幹淨的隧蜂在打掃屋子時發現一隻蠅蛹,會怎麼樣呢?它會把這個礙事的玩意兒當做建築廢料似的給處理掉。它會把這玩意兒用大顎夾起,也許把它夾碎,搬到洞外,扔進廢物堆中。蠅蛹被扔到洞外,任隨風吹日曬,必死無疑。
我很佩服蛆蟲的明智的預見,不求一時之歡快,而謀未來的安然無恙。有兩個危險在威脅著它:一是被堵在死牢中,即使變成飛蠅也無法飛出去。二是在隧蜂修繕宅子後清掃垃圾時把它一塊兒扔到洞外,任隨風吹雨打,拋屍野外。為了逃避這雙重的災難,在屋門封堵之前,在七月裏隧蜂清掃洞宅之前,它便先行逃離險境。
現在來看一看吃白食者後來的情況。在整個六月裏,當隧蜂休閑的時候,我對我那昆蟲眾多的昆蟲小鎮進行了全麵的搜索,總共有五十來個洞穴。地下發生的慘案沒有一件逃過我的眼睛的。我們一共四個人,用手把洞裏挖出的土過篩,讓土從手指縫中慢慢地篩下去。一個人檢查完了,另一個人再重新檢查一遍,然後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再進行兩次複檢。檢查的結果令人心酸。我們竟然沒有發現一隻隧蜂的蟲蛹,一隻也沒有。這隧蜂密集於此的街區,居民全部喪生,被雙翅目昆蟲取而代之。後者呈蛹狀,多得無以計數,我把它們收集起來,以便觀察其進化過程。
昆蟲的生活季結束了,原先的蛆蟲已經在蛹殼內縮小,變硬,而那些棕紅色的圓筒卻保持靜止不動狀態。它們是一些具有潛在生命力的種子。七月的似火驕陽無法把它們從沉睡中烤醒。在這個隧蜂第二代出生期的月份中,好像上帝頒發了一道休戰聖諭:吃白食者停工休整,隧蜂和平地勞作。假如敵對行動接二連三,夏天同春天時一樣大開殺戒,那麼受害太深的隧蜂也許就要滅種了。第二代隧蜂有這麼大一段休養生息期,生態的平衡也就得以保持了。
四月裏,當斑紋隧蜂在圍牆內的小徑上飛來飛去,尋找一個理想地點挖洞建巢時,吃白食者也在忙著化蛹成蟲。啊!迫害者與受迫害者的曆法是多麼的精確,多麼的令人難以置信呀!隧蜂開始建巢之時,小飛蠅也已準備就緒:它那以饑餓之法消滅對方的故伎又重新開始了。
假如這隻是一個孤立的情況,我們就不用去注意它了:多一隻隧蜂少一隻隧蜂對生態平衡並不重要。可是,不然!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進行殺戮搶掠已經在芸芸眾生中橫行無度了。從最低等的生物到最高等的生物,凡是生產者都受到非生產者的盤剝。以其特殊地位本應超然於這些災難之外的人類本身,卻是這類弱肉強食的殘忍表現的最佳詮釋者。人在心中想:“做生意就是弄別人的錢。”正如小飛蠅心裏所想:“幹活就是弄隧蜂的蜜。”為了更好地搶掠,人類創造了戰爭這種大規模屠殺和以絞刑這種小型屠殺為榮的藝術。
人們每個星期日在村中小教堂裏唱誦的那個崇高的夢想:“榮耀歸於至高無上的上帝,和平歸於凡世人間的善良百姓!”,我們將永遠也看不到它會實現。假如戰爭關係到的隻是人類本身,那麼未來也許還會為我們保存和平,因為那些慷慨大度的人在致力於和平。但是,這災禍在動物界也極其肆虐,而動物是冥頑不化的,是永遠不會講道理的。既然這種災禍是普遍現象,那也許就是無法治愈的絕症了。未來的生活令人不寒而栗,將會如同今日之生活一樣,是一場永無休止的屠殺。
於是,人們便挖空心思,終於想像出來一個巨人,能把各個星球把玩於股掌之中。他是無堅不摧的力量的化身,他也是正義和權利的代表。他知曉我們在打仗、在殺戮、在放火、野蠻人在獲得勝利。他知曉我們擁有炸藥、炮彈、魚雷艇、裝甲車以及各種各樣的高級殺人武器。他還知曉包括草民百姓在內的因貪婪而引起的可怕的競爭。那麼,這位正義者,這位強有力的巨人,假如他用拇指按住地球的話,他會猶豫著不把地球按碎嗎?
他不會猶豫的,但他會讓事物順其自然地發展下去的。他心中也許會想:“古代的信仰是有道理的。地球是一個長了蟲的核桃,被邪惡這隻蛀蟲在啃咬。這是一種野蠻的雛形,是朝著更加寬容的命運發展的一個艱難階段。我們隨其自然吧,因為秩序和正義總是排在最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