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橫道:“我當然知道。”
風四娘眼珠子轉了轉,道:“這地方是你的家?”
章橫笑道:“這是西湖,不是太湖,我隻不過臨時找了這屋子住著。”
風四娘道:“那麼這就是你臨時的家。”
章橫道:“可以這麼樣說。”
風四娘道:“你把我帶到你臨時的家,是不是想要我做你臨時的老婆?”
章橫怔了怔,嘴裏結結巴巴的,竟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實在想不到風四娘會問出這麼樣一句話來。
風四娘卻還在用眼角瞟著他,又問道:“你說是不是?”
章橫擦了擦臉上的水珠,終於說出了一句:“我不是這意思。”
風四娘又笑了,笑得更甜:“不管你是什麼意思,這地方總是你的家,你這做主人的為什麼還不上來招呼客人?”
章橫趕緊道:“我就上來。”
他先把小船係在柱子上,就壁虎般沿著柱子爬了上去。
風四娘就站在欄杆後麵等著他,臉上的笑容比盛開的菊花更美。
看見了她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微笑,若有人還能不動心的,這個人就一定不是男人。
章橫是個男人。
他不往上看,又忍不住要往上看。
風四娘嫣然道:“想不到你不但水性高,壁虎功也這麼高。”
章橫的人已有點暈了,仰起頭笑道:“我隻不過……”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有樣黑黝黝的東西從半空中砸下來,正砸在他的頭頂上。
這下子他真的暈了。
無論誰的腦袋,都不會有花盆硬的,何況風四娘手上已用了十分力。
“撲通”一聲,章橫先掉了下去,又是“撲通”一聲,花盆也掉了下去。
風四娘拍了拍手上的土,冷笑道:“在水裏我雖然是個旱鴨子,可是一到了岸上,我隨時都能讓你變成一個死鴨子。”
窗戶裏的燈還亮著,卻聽不見人聲。
這地方既然是章橫租來的,章橫既然已經像是個死鴨子般掉在水裏,小樓上當然就不會再有別的人。
雖然一定不會有別人,卻說不定會有很多線索--關於天宗的線索。
章橫當然也是天宗裏的人,否則他為什麼要在水下將風四娘船引開,不讓她去追蹤?
這就是風四娘在剛才一瞬間所下的判斷,她對自己的判斷覺得很滿意。
門也很窄,外麵並沒有上鎖。
風四娘剛想過去推門,門卻忽然從裏麵開了,一個人站在門口,看著她,美麗的眼睛顯得既悲傷,又疲倦,烏黑的長發披散在雙肩,看來就像是秋水中的仙子,月夜裏的幽靈。
“沈璧君。”風四娘叫了起來。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沈璧君。
沈璧君既不是仙子,也不是幽靈。
她還沒有死,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
風四娘失聲道:“你……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沈璧君沒有回答這句話,轉過身,走進屋子,屋裏有床有椅,有桌有燈。
她選了個燈光最暗的角落坐下來,她不願讓風四娘看見她哭紅了的眼睛。
風四娘也走了進來,盯著她的臉,好像還想再看清楚些,看看她究竟是人,還是冤魂未散的幽靈?
沈璧君終於勉強笑了笑,道:“我沒有死。”
風四娘也勉強笑了笑,道:“我看得出。”
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風四娘道:“我……我很高興。”
她真的很高興,她本就在心裏暗暗期望會有奇跡出現,希望蕭十一郎和沈璧君還有再見的一天。
現在奇跡果然出現了。
這怎麼會出現的?
沈璧君輕輕歎了口氣,道:“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救了我。”
風四娘道:“是誰救了你?”
沈璧君道:“章橫。”
風四娘幾乎又要叫了起來:“章橫?”
當然是章橫,他在水底下的本事,就好像蕭十一郎在陸地上一樣,甚至有人說他隨時都可以從水底下找到一根針。
找人當然比找針容易得多。
--難怪我們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你,原來你已被那水鬼拖走了。
這句話風四娘並沒有說出來,因為沈璧君已接著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見過他的,昨天他也在水月樓上。”
風四娘苦笑道:“我見過他,第一個青衣人忽然失蹤的時候,叫得最起勁的就是他。”
沈璧君道:“他的確是個很熱心的人,先父在世的時候就認得他,還救過他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在找機會報恩。”
風四娘道:“他救你真的是為了報恩?”
沈璧君點點頭,道:“他一直對那天發生在水月樓的事覺得懷疑,所以別人都走了後,他還想暗中回來查明究竟。”
風四娘道:“他回來的時候,就是你跳下水的時候?”
沈璧君道:“那時他已在水裏待了很久,後來我才知道,一天之中,他總有幾個時辰是泡在水裏的,他覺得在水裏遠比在岸上還舒服。”
--他當然寧願泡在水裏,因為一上了岸,他就隨時都可能變成個死鴨子。
這句話風四娘當然也沒有說出來,她已發現沈璧君對這個人印象並不壞。
但她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他救了你後,為什麼不送你回去?”
沈璧君笑了笑,笑得很辛酸:“回去?回到哪裏去?水月樓又不是我的家。”
風四娘道:“可是你……你難道真的不願再見我們?”
沈璧君垂下頭,過了很久,才輕聲道:“我知道你們一定在為我擔心,我……我也在想念著你們,可是我卻寧願讓你們認為我已死了,因為……”她悄悄地擦了擦眼淚,“因為這世界上若是少了我這麼樣一個人,你們反而會活得更好些。”
風四娘也垂下了頭,心裏卻不知是什麼滋味。
她不想跟沈璧君爭辯,至少現在還不是爭辯這問題的時候。
沈璧君道:“可是章橫還是怕你們擔心,一定要去看看你們,他去了很久。”她歎息著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他實在是個很熱心的人。”
風四娘更沒法子開口了,現在她當然已明白自己錯怪了章橫。
沈璧君道:“我剛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子,好像聽見外麵有很響的聲音。”
風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那是什麼聲音?”
風四娘的臉居然也紅了,正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外麵已有人帶著笑道:“那是一隻死鴨子被旱鴨子打得掉下水的聲音。”
風四娘一向很少臉紅,可是現在她的臉絕對比一隻煮熟了的大蝦更紅。
因為章橫已濕淋淋地走進來,身上雖然並沒有少了什麼東西,卻多了一樣。
多了個又紅又腫的大包。
沈璧君皺眉道:“你頭上為什麼會腫了一大塊?”
章橫苦笑道:“也不為什麼,隻不過因為有人想比一比。”
沈璧君道:“比什麼?”
章橫道:“比一比是我的頭硬,還是花盆硬。”
沈璧君看著他頭上的大包,再看看風四娘臉上的表情,眼睛裏居然也有了笑意。
她實在已很久很久未曾笑過。
風四娘忽然道:“你猜猜究竟是花盆硬,還是他的頭硬?”
沈璧君道:“是花盆硬。”
風四娘道:“若是花盆硬,為什麼花盆會被他撞得少了一個角,他頭上反而多了一個角?”
沈璧君終於笑了。
風四娘本來就是想要她笑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風四娘心裏也有說不出的愉快。
章橫卻忽然歎了口氣,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風四娘道:“什麼事?”
章橫苦笑道:“我現在總算才明白,江湖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把你當作女妖怪。”
風四娘道:“現在我卻還有件事不明白。”
章橫道:“什麼事?”
風四娘沉下了臉,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去追那條船?”
章橫道:“因為我不想看著你死在水裏。”
風四娘道:“難道我還應該謝謝你?”
章橫道:“你知不知道那船夫和那孩子是怎麼死的?”
風四娘道:“你知道?”
章橫道:“這暗器就是我從他們身上取出來的。”
他說的暗器是根三角形的釘子,比普通的釘子長些,細些,顏色烏黑,看來並不出色。
他剛從身上拿出來,風四娘就已失聲道:“三棱透骨針?”
章橫道:“我知道你一定能認得出的。”
風四娘道:“就算我沒吃過豬肉,至少總還看見過豬走路。”
江湖中不知道這種暗器的人實在不多。
據說天下的暗器,一共有一百七十多種,最可怕的卻隻有七種。
三棱透骨針就是這最可怕的七種暗器其中之一。
章橫道:“這種暗器通常都是用機簧發射,就算在水裏,也能打出去三五丈遠,我們在水底下最怕遇見的,就是這種暗器。”
風四娘道:“我一向很少在水底下,我既不是水鬼,也不是魚。”
章橫道:“若是在水麵上,這種暗器遠在七八丈外,也能取人的性命。”
風四娘道:“身上帶著這種暗器的人,就在我追的那條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