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月圓之約(3 / 3)

章橫點點頭。

風四娘冷笑道:“難道你以為我就怕了這種暗器?若連這幾根釘子都躲不過,我還算什麼女妖怪?”

她嘴裏雖然一點都不領情,心裏卻也不禁在暗暗感激。

她實在沒有把握能躲過這種暗器。

她也不想被這種暗器打下水裏,再活活地淹死。

無論對什麼人來說,淹死一次就已夠多了,嚐過那種滋味的人,絕不會還想再試第二次。

跳河也一樣要有勇氣的,跳一次河還活著的人,第二次就很難再鼓起勇氣來。

所以沈璧君還活著。

她垂著頭,坐在那幽暗的角落裏,癡癡地看著自己的腳尖,也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剛才的笑容,就好像滿天陰霾中的一縷陽光,現在早已消失。

風四娘走過來,扶著她的肩,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他在哪裏?”

沈璧君頭垂得更低。

風四娘又道:“這地方雖不錯,你還是不能在這裏待一輩子的,該走的遲早總是要走,你難道忘了這是誰說的話?”

沈璧君抬起頭,看見了章橫,又垂下頭--女人的心裏要說的話,總是不願讓男人聽見的。

幸好章橫還不是不知趣的男人,忽然道:“你們餓不餓?”

風四娘立刻道:“餓得要命。”

章橫道:“我去找點東西來給你們吃,隨便換身衣服,來回一趟至少也得半個時辰。”

風四娘道:“你慢慢地找,慢慢地換,我們一點也不急。”

章橫笑了,摸著腦袋走了出去,還順手替她們關上了門。

沈璧君這才抬起頭,輕輕道:“他……他在哪裏?為什麼沒有跟你在一起?”

風四娘也歎了口氣,正想說她心裏的話,卻聽“砰”的一響,剛關上的門又被撞開。一個人從外麵飛了進來,“咚”的一聲,跌在桌子上,桌子碎裂。這個人又從桌上掉下來,躺在地上,兩眼發直,竟是剛出去的章橫。

非但還不到半個時辰,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到,他居然就已回來了,他回來得倒真快。

一個人剛才還四平八穩地走出去,怎麼會忽然間就淩空翻著跟鬥飛了回來?

難道他竟是被人扔進來的?

水豹章橫並不是個麻袋,要把他扔進來並不是件容易事。

風四娘忽然搶前兩步,擋在沈璧君麵前,其實她的武功並不比沈璧君高,可是她和沈璧君在一起時,總覺得自己是比較堅強的一個,總是要以保護者自居。

章橫直勾勾地看著她,臉上帶著種無法形容的表情,嘴角突然有鮮血湧出。

血竟不是紅的,是黑的,黑也有很多種,有的黑得很美,有的黑得可怕。

風四娘失聲道:“你怎麼樣了?”

章橫嘴閉得更緊,牙齒咬得吱吱發響,鮮血卻還是不停地湧出來。

就連風四娘都從未見過一個人嘴裏流出這麼多血,死黑色的血。

沈璧君忽然道:“你能不能張開嘴?”

章橫掙紮,勉強搖了搖頭。

風四娘道:“為什麼連嘴都張不開?”

章橫想說話,卻說不出,突然大吼一聲,一樣東西彈出來,“叮”地落在地上,赫然竟是一枚三棱透骨針。

風四娘的心沉了下去,慢慢地抬起頭,就看見門外的黑夜中,果然有條黑黝黝的人影,一張臉都在月光下閃閃發著光。

章橫想必是一出去就看見了這個人,剛想叫出來,三棱透骨針已打入他嘴裏,打在他舌頭上。

風四娘握緊雙拳,隻覺得嘴裏又幹又苦,章橫的痛苦,竟似也感染到她。

黑衣人忽然道:“你想不想救他的命?”

風四娘隻有點點頭。

黑衣人道:“好,先割下他的舌頭,再遲就來不及了。”

風四娘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她也知道要救章橫的命,隻有先割下他的舌頭來,免得毒性蔓延。

可是她實在下不了手。

沈璧君忽然咬了咬牙,從章橫腰畔抽出柄尖刀,一抬手,卸下了他的下顎。

章橫慘呼一聲,舌頭伸出,就在這時,刀光一閃,半截烏黑的舌頭隨著刀鋒落下,落在地上,發出了“篤”的一響,他的舌尖竟已僵硬,他的人已暈過去。

沈璧君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將手中尖刀拋下,冷汗已流滿她蒼白美麗的臉。

風四娘吃驚地看著她,道:“你……你竟能下得了手。”

沈璧君道:“我不能不下手,因為我不能看著他死。”

風四娘沉默,她忽然發現她們兩個人中真正比較軟弱的一個人,也許並不是沈璧君。

有些人的外表雖柔弱,可是到了緊要關頭,卻往往會做出令人意料不到的事。

黑衣人一直在冷冷地看著她們,冷冷道:“現在你們已可跟我走了。”

風四娘道:“跟你走?你是什麼人?”

黑衣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

風四娘道:“你就是天孫?真的天孫?”

黑衣人道:“無相天孫,身外化身,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風四娘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黑衣人道:“風四娘。”

風四娘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又看過我的臉,至少也該讓我看看你。”

黑衣人道:“你遲早總看得到的。”

風四娘道:“你先讓我看看,我才跟你走。”

黑衣人道:“否則呢?”

風四娘道:“你不肯答應我的事,我當然也不肯答應你。”

黑衣人道:“你真的不走?”

風四娘笑道:“你要我走,我就偏偏要坐在這裏,看你怎麼樣?”

她居然真的坐下去,就好像孩子們在跟大人撒嬌似的。

她用這法子對付過很多男人,每次都很有效,很少有男人會板起臉來對付一個正在撒嬌的女孩子。

黑衣人卻是例外,冷笑道:“你要看看我能把你怎麼樣?”

風四娘道:“嗯。”

黑衣人道:“好,你看著吧。”

他冷笑著走進來,一走進燈光中,他的臉亮得更可怕,一雙手也亮得可怕。

無論誰隻要多看他兩眼,眼睛都一定會發光,你若連看都沒法子看他,又怎麼能跟他交手?

風四娘終於忍不住跳起來,大聲道:“你敢對我無禮?”

黑衣人冷冷道:“我不但要對你無禮,而且還要很無禮。”

風四娘沉下了臉,道:“你們這四個真真假假的天孫中,剛才是不是有一個上了水月樓?”

黑衣人道:“嗯。”

風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黑衣人道:“死了。”

風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怎麼死的?”

黑衣人搖搖頭。

風四娘道:“他是嚇死的。”她冷笑著又道,“你看見過被嚇死的人沒有?我可以保證,一個人無論怎麼樣死法,都沒有嚇死的可怕。”

黑衣人道:“哦?”

風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樣被嚇死的?”

黑衣人又搖搖頭。

風四娘道:“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竟連一招都招架不住,我們一出手,他就已倒下。”

她說得活靈活現,令人無法不信--風四娘不但會撒嬌,嚇人的本事也是蠻不錯的。

隻可惜她還是看不出黑衣人是不是已被她嚇住,又問道:“你的武功比他怎麼樣?”

黑衣人道:“差不多。”

風四娘冷冷道:“這裏雖不是水月樓,可是你隻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要你立斃掌下。”

黑衣人道:“真的?”

風四娘道:“當然是真的。”

黑衣人道:“隻要我再往前一步,我就必死無疑?”

風四娘道:“不錯。”

黑衣人就向前走了一步。

風四娘隻覺得胃裏又在收縮,她知道現在已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時候,她回頭看了沈璧君,沈璧君也在看著她,兩個人突然一起出手,向黑衣人撲了過去,她們並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女人。

事實上,她們的武功,在江湖中都可以算是一流的好手,這黑衣人的武功既然跟死在水月樓上的那個人差不多,那個人既然連蕭十一郎和連城璧的一招都架不住,那麼她們的機會也就不會太少。

風四娘隻希望能在半招之內,先搶得先機,十招之內,將這人擊倒。

她衝過去,雙掌翻飛如蝴蝶,先以虛招誘出對方的破綻。

她武功走的本是昔年南海觀音一路,招式繁複,變化奇詭,姿態也很美妙。

這一招“花雨繽紛,蝴蝶雙飛”,正是她武功中的精招,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虛實實,令人不可捉摸。誰知她一招剛出手,突然覺得自己眼前仿佛也有滿天花雨繽紛,手腕忽然間已被捉住,一根冰冷堅硬的手指,已點在她後腦玉枕穴上。

她並沒有立刻暈過去,在這一瞬間,她又想起了蕭十一郎。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蕭十一郎距離有多麼遠。

他們兩個人現在距離得豈非也同樣遙遠?

“蕭十一郎,你在哪裏?”她在大叫,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叫出來。

滿天繽紛的花雨已不見了,她的眼前已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西湖北岸有寶石山,寶石山巔有保俶塔,保俶塔下有來鳳亭。

蕭十一郎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