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龍潭虎穴(1 / 3)

一葉輕舟乘著滿湖夜色,沿著蘇堤向北,穿過西泠橋,泊在寶石山下。

這一段路程並不近,輕舟搖得並不慢,但蕭十一郎卻還是一路追了過去。

岸上早已有一頂軟兜小轎在等著。

黑衣人棄舟登岸,就上了小轎,挑燈的童子緊隨在轎後,船家長篙一點,輕舟又遠遠地飄了出去。

抬轎的兩個人黑緞寬帶紮腰,溜尖灑鞋,倒趕千層浪裹腿,頭戴鬥笠,卻精赤著上身,露出了一身古銅色的肌肉。

山路雖難行,可是他們卻如履平地。

轎子並不輕,可是在他們手裏,卻輕若無物。

蕭十一郎忽然發現這兩個轎夫的腳下功夫,已不在一些成名的江湖豪傑之下。

天宗裏果然是藏龍臥虎,高手如雲。

小轎沿著山路向上登臨,月光正照在山巔的保俶塔上。

蕭十一郎沒有睡,沒有吃,又劃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水,本來已應該覺得很累。

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應該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蕭十一郎沒有。

他血液裏仿佛總是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在支持著他,他自己若不願倒下去,就沒有人能讓他倒下去。

在月下看來,娟娟獨立在山巔的保俶塔,更顯得秀麗天成,卻偏偏是實心的,無路登臨。

“錢王俶入朝,久留京師,百姓思念,建塔祈福。”

這就是保俶塔的來曆。

塔前有亭翼然,亭子裏仿佛有個朦朧人影,卻偏偏又被水光下的塔影遮住,遠遠看過去,亭子裏好像有個人,又好像沒有。

赤膊大漢一路將小轎抬上來,月明星稀,天地無聲。

夜雖更深,卻已不長了。

蕭十一郎也跟了上來,青衣童子手裏挑著的這盞燈籠,就像是在為他帶路的標誌似的。

難道天宗在寶石山巔也有個秘密的分堂?

抬轎的大漢健步如飛,挑燈的童子居然也能緊隨在後。

天地間還是靜寂無聲,可是童子手裏的白紙燈籠,卻忽然熄滅。

轎夫忍不住停身回頭,隻見青衣童子一雙手還是將這已滅了的燈籠高高挑起,動也不動地站著。

黑衣人道:“看看是不是蠟燭燃盡了?”

語聲尖細,竟像是女人的聲音。

黑衣人又道:“快拿根蠟燭點起燈來。”

她一連說了兩句話,青衣童子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動也不動地站著。

後麵的轎夫道:“這孩子莫非站在那裏也能睡著?我去看看。”

兩個人一起放下轎子,一個轎夫轉身走到童子麵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

這個字剛說出,聲音突然停頓,就像是突然被人塞了樣東西在嘴裏。

挑燈的童子怔在那裏,這轎夫似也怔住。

前麵的轎夫道:“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難道都睡著了?”

童子沒有反應,轎夫也沒有反應,一雙手還搭在童子肩上。

兩個人全都動也不動地站著,就像是變成了兩個木頭人。

前麵的轎夫搖了搖頭,也走過來,剛走到他們兩人麵前,就像是忽然中了什麼可怕的魔法一樣,整個人也僵住。

三個人就像是全都被一種神秘的魔法變成了木頭人,看來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蕭十一郎遠遠地看來,也不禁覺得很詫異,很吃驚,就連他都沒有看出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山巔有個專門喜歡捉弄世人的魔神,總喜歡在這種淒迷的月夜裏,將凡人變作呆子?

蕭十一郎身上本就濕淋淋的,此刻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黑衣人卻還是端坐在轎上,紋風不動。

難道他中了魔法?

蕭十一郎正忍不住想過去看看,黑衣人忽然冷冷道:“好!好手法,隔空點穴,米粒傷人,像這樣的絕代高手,為什麼躲著不敢見人?”

這次她說的話長了,聽來更像是女人的聲音,隻不過故意壓低了嗓子而已。

難道天宗的宗主竟是個女人?

她是在對誰說話?

突聽來鳳亭裏一個人冷冷道:“我一直在這裏,你看不見?”

一個人從黑暗中走入月光下,麻衣白襪,手裏的白布幡在風中飛舞,隱約還可以看出上麵有八個字。

上洞蒼冥,下徹九幽。

這人赫然竟是那行蹤詭秘、武功高絕的賣卜瞎子。

這瞎子怎麼會忽然又在這裏出現了?

難道他真的是那個已練成“九轉還童、無相神功”的逍遙侯,天之子?

他為什麼要在這裏等著這黑衣人?

看見他忽然出現,黑衣人的身子也似已突然僵硬,過了很久,才吐出口氣,道:“是你!”

瞎子冷冷道:“你還認得我?”

黑衣人終於走下轎子,背負著雙手,走上來鳳亭,才沉聲道:“你也認得我?”

瞎子冷冷道:“我若不認得你,誰認得你?”

黑衣人歎了口氣,道:“不錯,你若不認得我,誰認得我?”

瞎子道:“現在我既已來了,你說應該怎麼辦?”

黑衣人道:“是你的,我就該還給你。”

瞎子道:“莫忘記連你這條命也是我的。”

黑衣人又歎道:“我沒有忘,我也不會忘。”

瞎子道:“我一手創立了天宗,你……”

黑衣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天宗?”

瞎子道:“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天宗的秘密?”

黑衣人垂下了頭,不再說話。

可是他們已經說了很多話,夜深人靜,山高風冷,蕭十一郎每句都聽得很清楚。

每句話裏,顯然都隱藏著很多秘密。

極可怕的秘密。

蕭十一郎愈聽愈覺得可怕,隻覺得心底發冷,一直冷到腳底。

黑衣人忽然又道:“你……你真的一定要我死?”

瞎子道:“我已死過一次,這次該輪到你了。”

黑衣人黯然道:“我又何嚐不是已死過一次,你又何必逼我……”

她突然出手,灑出了一片寒光,她的人圍著這六角亭的柱子轉了兩轉,竟忽然不見了。

瞎子淩空翻身,躲過了他的暗器,厲聲道:“你竟敢暗算我?你……”

亭子裏已隻剩下一個人,他卻還在厲聲呼喝,破口大罵,當然沒有人響應。

一陣風吹過,瞎子突然閉口,終於發現黑衣人走了。

他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黑暗中,顯得又可憐,又可怕,忽又仰首狂笑,道:“莫忘記天宗三十六處分堂都是我一手創立的,你還能逃到哪裏去?”

笑聲淒厲,他的人也圍著柱子轉了兩轉,也忽然不見了。

風更冷,星更稀。

轎夫和童子還是木頭人般站在月光下,三個人的臉都已扭曲變形,眼珠凸出,張大了嘴,仿佛在呼喊卻又聽不見聲音。

蕭十一郎伸手拍了拍童子的肩,童子倒在一個轎夫身上,這轎夫又倒在另一個轎夫身上,三個人全都直挺挺地倒下去,全身早已冰冷僵硬,竟似先被人以毒針隔空點住穴道,就立刻毒發而死。

這種暗器手法的可怕,實在已令人不可思議。

那瞎子和黑衣人居然會憑空不見,更令人不可思議。

蕭十一郎走上來鳳亭,站在黑衣人剛才站著的地方,忽然大喝一聲,反手拔刀。

刀光厲電般飛出,刀風呼嘯飛過,“喀嚓”一聲響,六角亭裏的六根柱子,竟已砍斷了三根。

亭子“嘩啦啦”倒塌了半截,三根柱子中,果然有一根是空的,下麵就是地道。

這機關地道建造得非常巧妙,若是不懂得其中巧妙,就算找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找得出。

蕭十一郎根本沒有找,他用了種最簡單、最直接的法子。

他用了他的刀。

天上地下,還有什麼別的力量,能比得上蕭十一郎的出手一刀?

地道裏潮濕陰暗,陽光永遠照不到這裏,風也永遠吹不到這裏。

從月光如水的山巔突然走下來,就像是一步走人了墳墓,又像是一跤跌入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