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龍潭虎穴(2 / 3)

蕭十一郎走了下去。

隻要能找出這秘密的答案,他寧願下地獄。

沿著曲折的地道走進去,前麵更黑暗,看不見一點光亮,也看不見一個人影,盡頭處石壁崢嶸,用手撫摸一遍,仿佛可以分辨出是尊巨大的石佛。

人呢?

那黑衣人和瞎子難道已被躲在黑暗中的鬼魂妖魔吞噬?

蕭十一郎閉起眼睛,深深呼吸,再睜開來,已可隱約辨出石佛的麵目。

他本就有的發亮的眼睛,也可以看見很多別人看不見的事。

巨大的石佛好像也在頭上麵看著他,低首垂眉,神情肅然,也不知是在為他的冒瀆而嗔怒,還是在為他的遭遇而悲苦。

--你若當真有靈,為什麼不指點他一條明路?卻隻有呆子般坐在這裏,任憑世人在你眼下為非作惡?

--世上豈非正有很多人都像這尊石佛一樣,總是在袖手旁觀,裝聾作啞?

蕭十一郎看著他,冷笑道:“看來你也隻不過是塊頑石而已,憑什麼要我尊敬你?”

石佛還是安安靜靜地坐著。

他已不知在這裏坐了多久,從來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破壞了他的安寧。

蕭十一郎又握緊了刀:“這世上每個人的生命中都充滿了災禍和不幸,每個人都難免受苦受難,你為什麼要例外?”

他心裏忽然覺得有種不可遏製的悲憤,忍不住又拔出了他的刀。

他要用他的刀來砍盡天下的不幸。

刀光一閃,火星四濺,這一刀正砍在石佛寬大的胸膛上。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呻吟。

地道裏沒有別的人,呻吟聲難道是這石佛發出來的?

難道這塊裝聾作啞的頑石,終於也同樣能感覺別人的痛苦?

蕭十一郎拔起了他的刀,掌心已有了冷汗。

刀鋒入石,拔出來就有了條裂痕。

蕭十一郎刀出手,無論砍在什麼地方,都同樣會留下致命的傷口。

這傷口裏流出來的卻不是血,而是淡淡的金光。

又是一聲呻吟。

呻吟聲也正是從這傷口裏傳出來的。

蕭十一郎眼睛裏立刻也發出了光,再次揮刀,不停地揮刀。

碎石四下飛濺,光愈來愈亮了,照在石佛冷漠嚴肅的臉上,這張臉仿佛也忽然有了表情,看來就仿佛是在微笑。

他的胸膛雖然已碎裂,卻終於為蕭十一郎指點出一條明路。

他犧牲了自己,卻照亮了別人,所以他本來縱然隻不過是塊頑石,現在也已變成了仙佛。

閃動的燈光在黑暗中看來,就像是黃金般輝煌。

這輝煌的金光正是從石佛碎裂的胸膛中發出來的,有燈的地方,就一定有人。

是什麼人?

蕭十一郎鑽了進去,進入了這墳墓中的墳墓,地獄中的地獄。

燈在石壁上,人在金燈下。

燈光溫暖柔和,人卻在冰冷僵硬。

那瞎子的屍體蜷曲著,仿佛小了些,一柄銀刀刺在他心中,刀鋒已被他自己拔出來,還在流著血。

他的血也是鮮紅的。

鬆開他的手指,拿起銀刀,鮮血就在他掌心,慢慢地從掌紋間流過,流出一個鮮紅的“天”字。

天之驕子,受命於天。

這瞎子果然就是逍遙侯哥舒天。

他沒有死在殺人崖下的萬丈絕穀中,卻死在這陰暗的秘穀裏。

他的另一隻手,還緊緊握住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的手也已僵硬,臉上的麵具,卻還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揭起這麵具,就可以看見一張蒼白美麗的臉,一雙凸出的眼睛仿佛還在凝視著蕭十一郎,眼睛裏帶著種誰也無法了解的表情,也不知是憤怒,是恐懼,還是悲傷?

冰冰!

天宗的第二代主人,竟赫然真的是冰冰。

發亮的麵具跌落在地上,蕭十一郎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遠比血更冷的冷汗。

--半個月前,也許連蕭十一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到水月樓去,怎麼會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跡?

因為他們的行程,本就是冰冰安排的。

--天宗的叛徒,怎麼會全都死在蕭十一郎手裏?

因為那些人本是冰冰要他殺的。

除了天之子外,本就隻有冰冰一個人知道天宗的秘密。

她利用蕭十一郎,殺了那些不服從她的人,她利用蕭十一郎作幌子,引開別人的注意力,好在暗中進行她的陰謀。

等到蕭十一郎已不再有利用價值,她就慢慢地溜走,再要連城璧將他也殺了,斬草除根。

她的計劃不但周密,而且有效。

但是她也想不到逍遙侯居然還活著,居然能找到了她。

現在這兄妹兩人都已死在對方手裏,他們之間的恩怨仇恨,已全都隨著他們的生命消逝,所有的秘密也全都有了答案。

仔細想一想,這本就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這樣的結局,也正是唯一的結局,還有誰會認為不滿意?

也許隻有蕭十一郎。

他癡癡地站在他們麵前,臉上也帶著種誰都無法解釋的表情。

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死人的手,還是緊握著的。

難道這兄妹兩人在臨死前終於已互相了解,了解他們本是同一類的人?

扳開他們的手,才可以看出他們兩隻手都緊握在一根從石壁裏伸出的鐵棍上。

蕭十一郎扳開了他們的手,鐵棍突然彈起,隻聽“格”的一響,一麵千斤鐵閘無聲無息地滑下來,隔斷了這秘密的出口。

那無疑也是唯一的出口。

這兄妹兩人死了之後,還要找個人來陪他們死,為他們殉葬。

他們是不是早已知道這個人一定是蕭十一郎?

所有的恩怨都已結束,所有的秘密都已揭破,所有的仇恨,愛情,友誼,都已變成了一片虛空,生命中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蕭十一郎倚著石壁坐下來,石壁冰冷,火光漸漸暗淡。

他心裏就像是一片空白,既沒有悲哀憤怒,也沒有恐懼。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死。

對他說來,死已不再是件可怕的事,更不值得悲哀憤怒。

也不知過了多久,燈終於滅了,天地間就隻剩下一片黑暗。

黑暗又怎麼樣?

連死都算不了什麼,何況黑暗?

蕭十一郎忽然想笑,大笑,笑完了再哭,哭完了再叫,大叫,但他卻隻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

他覺得很疲倦,疲倦極了。

他愛過人,也被愛過。

無論是愛,還是被愛,他們擁有的愛情都同樣真實而偉大。

他忍受過屈辱,也享受過榮耀,無論誰能夠像他這麼樣過一生,都已應該很滿足。

隻可惜現在還沒有到他死的時候。

忽然間,上麵傳來了一陣呼叫聲,一線陽光忽然照了下來,照在他身上。

他可以感覺到陽光的溫暖,也可以聽見上麵有人在大聲呼喚:“蕭十一郎,蕭十一郎還活著。”

接著就有人跳下來,抬起了他,他甚至知道其中有個人是連城璧。

但他卻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一種比黑暗更可怕的壓力,已重重地壓住了他,就壓在他胸口。

他隻覺得非常疲倦,疲倦極了……

可是黑暗忽然又離他遠去,他忽然又能呼吸到清新芬芳的空氣,就像是他少年時在山林裏,在原野中呼吸到空氣一樣。

現在他已不再是少年,這裏也不是空曠的原野山林。

附近有很多人正在議論紛紛,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卻可聽到每個人說的每句話裏,都有蕭十一郎的名字。

忽然間,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壓過了所有的人,他也看不見這個人,卻聽出這個人的聲音。

又是連城璧。

他的聲音緩慢,清晰而有力:“各位現在想必已知道,蕭十一郎也是被人陷害了,陷害他的人,就是昔年逍遙侯的嫡親妹妹哥舒冰,也就是天宗的第二代主人。在下和蕭十一郎之間,雖然恩怨糾纏已久,可是現在都已成為過去,往事不堪回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