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即四月二十七日,西太後逼迫光緒皇帝連發四道諭旨。這四道諭旨如一把把匕首直刺年輕天子的心,他仰天長歎:“這個皇帝當得太窩囊了!若不是為了大清的中興,朕早就不想做傀儡皇帝了!”第一道諭旨是罷免翁同龢,第二道是西太後收回二品以上大臣的任用權,第三道是準備秋後西太後到天津,第四道是任命榮祿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如果說這四道諭旨對光緒皇帝來說是當頭一棒的打擊,對西太後來說則是重返政壇的“前奏曲”。這四道諭旨從人權、兵權等方麵明確了葉赫那拉氏的重要地位,實際上,四道諭旨一經發出,光緒皇帝便成了西太後幕後操縱清廷大權的擺設。西太後又一次獲得了勝利。西太後鏟除了光緒皇帝最信賴的翁同龢,為她自己複出鋪平了道路。此外,二品以上朝廷命官任命後,必須向西太後叩頭謝恩,這就表明光緒皇帝沒有人事任免權,朝臣的命運攥在西太後的手心裏。那些守舊派勢必猖獗一時,維新派注定要滅亡。另外,西太後要求幾個月後光緒皇帝陪著她去天津閱操,這也是幾十年來破天荒的第一次。所謂“閱操”即“閱兵”,隻有掌握兵權的人才有資格閱操。此時,西太後明明白白告訴了光緒皇帝:我那拉氏要抓兵權,以免你覆滅我!
迫於西太後的強壓,光緒皇帝揮淚罷免了恩師翁同龢,可是,他並沒有被西太後嚇倒。四月二十八日,排除重重幹涉,光緒皇帝終於召見了他渴慕已久的康有為。這次召見,令光緒皇帝信心倍增,讓西太後更加嫉恨。尤其是榮祿與康有為二人的對話,把守舊派與維新派的尖銳矛盾完全暴露了出來。光緒皇帝明白:變法非流血不可了!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八日展,濃雲密布,空中凝聚著重重陰霾,沉悶的空氣令人喘不過氣來。康有為身著五品朝服,在朝房中坐立不安,他希望早一刻見到大清的天子,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覲見皇上,也是唯一的一次。
“轟隆隆……”空中打起了悶雷。
“風雨欲來,黑雲壓頂,不過,烏雲總遮不住太陽的。隻要皇上堅持變法、銳意進取,是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擋他的。”想到這裏,康有為感到烏雲就要飄散,陽光即將普灑大地。這時,一位太監高聲報:“傳康有為上殿!”康有為正了正朝服官帽,邁開大步準備上殿。他剛走兩步,便迎麵撞上新任直隸總督榮祿。今天,榮祿一見康有為欲上殿覲見皇上,他先是一愣,然後馬上恢複了常態,先開了口:“康有為,你區區小吏也入朝覲見?”榮祿的態度傲慢而無禮,一下子激怒了康有為,康有為回敬了一句:“正是,皇上召見下官有要事!”榮祿皮笑肉不笑地說:“你今日懷著雄心壯誌展開變法,將來萬一不成功怎麼辦,你想過沒有?你有沒有補救的辦法?”康有為毫不猶豫地說:“非變法不可!人非聖賢,孰能無錯,變法之中出現失誤在所難免,但不能因此而捆住手腳不敢前進。”榮祿仍然咄咄逼人,他想以自己顯赫的身份威嚇康有為,他說:“本來我等也知道應當變法,宮國強兵,眾人擁護。但是,大清一兩百年以來的成法,難道說在一夜之間就全推翻了?”康有為見榮祿步步緊逼,大有壓倒他之勢。他豈能被守舊派的囂張氣焰所嚇倒?加之昨天翁同龢被罷了官,康有為認為榮祿在這個事件中也做了些“文章”,所以,他對榮祿反感至極,便斬釘截鐵地說:“誰若阻攔變法,殺他幾個一品大員也是可能的。”說罷,拂袖而去。
這氣得榮祿直翻眼珠子,狠狠地說:“要殺,先殺的也是你康有為!康有為一路怒氣難消。他上了大殿,終於覲見了變法維新的關鍵人物——光緒皇帝。”按朝中規矩,康有為向年輕的天子行了九叩之禮。龍椅上的光緒皇帝微笑著說:“‘愛卿’朕早想召見於你,今日得以相見,朕很高興。”康有為不像其他朝臣那樣唯唯諾諾,他大膽地正視著年輕的天子,心中大喜:“皇上雖很年輕,但他神情鎮定、態度和藹、思維敏捷、語言準確,有一代明君之風範。”光緒皇帝問:“愛卿是廣東南海人氏嗎?今年多大了?”“正是廣東南海人,今年四十歲整。哦,比朕大十二歲。聽翁師傅說愛卿自幼飽讀詩書,通曉曆史、地理,後又居住香港,深受西學的影響。”
“感謝皇上對臣的關心,臣二十二歲赴香港,三十四歲回到了廣州,在廣州開辦了萬木堂講學,臣的學生計五百多人。”
“是講西學嗎?”
“不完全是。臣主要是講中外曆史上的一些變法,尋求治國之道。大清今日已被外國列強所窺視,他們的野心是瓜分中國,中國若不振興,恐怕不久就要被列強吞並。”
光緒皇帝一字不漏地認真聽著,他身子稍傾,麵目和善,邊聽邊不斷地點頭,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與興趣。
康有為不是朝中舊臣,又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故而他講究平等、自由。雖然在禮節上,他對皇上是恭恭敬敬的,但是,言談中時常流露出真誠、平等的態度,這使得光緒皇帝感到耳目一新。很快,兩個人便暢所欲言了。
康有為見光緒皇帝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威嚴。這個皇帝是一位頭腦敏銳、善於接受新生事物的年輕人。於是,康有為放心大膽地問道:“既然皇上變法之意已決,為何行動緩慢?”
一語說到了皇上的痛處。光緒皇帝望著外麵沉悶的天空,輕聲感歎:“朕受製於一人。”
“老嫗思想已很陳舊,皇上為何懼怕於她?”
“眾朝臣皆聽命於她。”
“難道皇上沒想過任用一些年輕官吏嗎?那些年輕人思想活躍,願為朝廷做一番事業。”
光緒皇帝無可奈何地說:“朝臣多是由各地各州各府一步步提拔上來的,他們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上邁,等官居要位時已老態龍鍾,精力已衰。他們早已習慣了磕頭作揖,哪兒還有心思銳意進取?”
康有為雙手一拍,笑著說:“正是!皇上講得太深刻了。既然如此,皇上何不任用一些新科舉人,不要恪守陳規,可以破格提拔一些人才。把那些隻拿厚祿,不辦實事的人予以革職,來個殺一儆百。”
“對,愛卿講得太好了!”
就在光緒皇帝與康有為密談之時,隔之耳已聽得清清楚楚。西太後安插在皇上身邊的一個小太監一字不漏地記下了這些話,他馬上就可以到西太後身邊去領賞。可惡的是,他隻傳給西太後有關製度的變革、人事的任用這些事情,至於光緒皇帝與康有為談到的辦學、鐵路、礦業、購艦、練兵、譯書等方麵的舉措,他隻字未提。
當小太監繪聲繪色地向西太後描述光緒這次召見康有為的過程時,西太後氣得麵色發青。事後,她對榮祿說:“你要加緊練兵,恐怕不久皇上會來要哀家的命,哀家要趁他動手之前先動手。”
“太後,臣以為應在他們采取大行動之前就扼製住他們。”
“別忙,再等等看,看看他們究竟能搞出什麼鬼名堂。”
在西太後的暗中監視下,光緒皇帝搞起了轟轟烈烈的“百日維新”。此時,已箭在弦上!
從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下旬起,到八月六日,一百零三天內,光緒皇帝下詔變法的諭令像雪花一樣紛揚到全國各地。銳意進取的變法維新派為之歡欣鼓舞,害怕新生事物的守舊派為之沮喪不安。
五月十四日,繼召見康有為之後,光緒皇帝又召見了另一位四品以下的小吏梁啟超。此時,康有為已是“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上行走”,他隨時可以上奏皇上。多日來,他極力推薦另一位改革派人物——梁啟超。於是,光緒皇帝決定見一見自稱布衣舉人的梁啟超。
這一天,梁啟超在太監王商的引領下,來到了養心殿的東暖閣,見到了意氣風發的年輕皇上。可是,光緒皇帝與梁啟超交談時遇到了麻煩,因為,梁啟超的廣東口音太濃,光緒皇帝幾乎一句也聽不懂。
梁啟超又是打手勢,又是學著京腔,光緒皇帝還是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