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從來沒有說過謊?”
“你聽過我說謊?”
“隻有一次。”
“哪一次?”
“你說你不殺我,是因為我是羅烈的朋友。”黑豹的聲音也很冷。
“這是謊話?”
黑豹點點頭:“你不殺我,隻因為你根本沒有把握能殺我。”
高登又笑了:“我的確沒有把握,可是我手槍裏的子彈卻很有把握。”
“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國有很多種可怕的暗器?”黑豹忽然問。
“那些暗器每種都能殺人的,但卻得看他想殺的是哪種人。”黑豹淡淡道,“在我這種人麵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廢鐵。”
“手槍並不是暗器。”
“手槍當然不是暗器,但手槍的性質,卻還是跟袖箭那一類的暗器是同樣的。”黑豹說話的姿勢就像是個大學教授,“手槍比袖箭可怕,隻因為手槍裏射出來的子彈,速度比袖箭快得多。”
高登在聽著,雖然並不十分同意他的話,又不能不承認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彈也並不是完全不能閃避,問題隻不過是你能不能有那麼快的動作?”
“誰也不會有那麼快的動作,誰也躲不開手槍裏射出來的子彈!”高登的臉色已更為蒼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這一刹那間,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躍起,向高登撲了過去。
高登的槍也已響起。
沒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槍先響,還是黑豹先開始動作。
黑豹的動作幾乎也快得像是一顆從手槍裏射出去的子彈。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鮮血飛濺,一顆子彈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這同一刹那間,他的右腿已重重地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裏的槍飛出,然後就聽見自己肋骨碎裂的聲音。
黑豹的拳頭已擊上他的胸膛。
這一拳的力量,遠比子彈還可怕得多。
高登整個人都被打得重重地靠在牆上,不停地咳嗽,嘴角不停地流血。
他想掏槍,但這時他的動作已遠不及平時快了。
黑豹已躥過來,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隻手替他掏出了槍。
高登身上永遠帶著四柄槍,最後的一柄槍是藏在褲子裏的。
現在連這柄槍都被黑豹搜了出來,拋出窗外。
然後黑豹就慢慢地後退,坐到後麵的沙發上,冷冷地看著他。
高登倚在牆上,掏出口袋裏插著的和領帶同色的絲帕,擦幹了嘴角的血跡。
黑豹突然笑了笑:“現在你能不能再從身上掏出一把槍來?”
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並不是個魔術家。”
“像你這種人,身上若是已沒有手槍,會有什麼感覺?”
“就好像沒有穿衣服的感覺一樣。”高登歎了口氣,“我現在簡直就覺得好像赤裸裸地站在一個陌生的大姑娘麵前。”
“這譬喻用得很好。”黑豹又開始微笑,“你本該寫小說的。”
“我也希望我以前選的是筆,不是槍。”高登苦笑,“隻可惜用筆遠比用槍難得多。”
“也安全得多。”
“的確安全得多。”高登承認,“所以聰明人選擇的都是筆,不是槍。”
黑豹冷冷地看著他:“我現在還可以再讓你有一次選擇。”
“選擇什麼?”
“你可以轉過頭,從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殘酷得就像是一隻食屍鷹,“你也可以用你的拳頭撲過來跟我拚命。”
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們的手都是空著的,我們身上都受了傷,所以這本是很公平的打鬥,誰也沒有占誰的便宜。”
高登又笑了:“隻可惜我一向都是個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動口不動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隻動口?”
“我隻動口,槍口。”高登慢慢地將那塊染了血的絲帕插回衣袋裏,“我不但是個君子,而且也是個文明人。”
“文明人?”
高登淡淡地微笑著:“你幾時看過一個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獸拚命的?”
“我的確沒有看過。”黑豹冷笑,“我隻看過文明人跳樓。”
高登歎了口氣:“跳樓的文明人倒的確不少。”
他整了整領帶和衣襟,蒼白的臉上,居然還帶著那種充滿譏刺的微笑。
“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隻有一樣事覺得很遺憾。”
“什麼事?”
高登的聲音仿佛忽然變得很優雅:“幕已落了,這裏卻沒有掌聲。”
他微微鞠躬,動作也優雅得像是位正在舞台前謝幕的偉大演員。
然後他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黑豹的掌聲。
“不管是怎麼樣,這個人來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
幕既已落了,有沒有掌聲豈非都一樣?
04
九點二十分。
黑豹回來的時候,發現波波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絲襪和旗袍,臉上擦著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連頭發都用夾子高高地挽了起來。
她蹺著腿坐在那裏,故意將修長的腿從旗袍開叉中露出來。
她已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黑豹冷冷地看著她,突然大吼:“快去洗幹淨。”
“洗什麼?”波波眨著眼,盡量在模仿著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這張猴子屁股一樣的臉。”
“為什麼要洗?”波波媚笑著,“婊子豈非都是這麼樣打扮的?”
黑豹握緊雙拳,似已憤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從今天開始,我已準備開業了。”波波用眼角瞄著他,“聽說你認得的有錢人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紹幾個好戶頭?”
黑豹突然撲過去,擰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這個婊子,你去不去洗?”
“不錯,我是個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著牙,忍住疼,還是在媚笑著,“你為什麼還要發脾氣?”
黑豹反手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
波波還是昂著頭:“你可以打我,因為你的力氣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臉,我還要靠這張臉吃飯的。”
黑豹看著她的臉,厲聲喝道:“你真的想要去做婊子?”
波波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個天生的賤種,天生就喜歡做婊子。”
黑豹突然放開手:“好,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我不會滾,隻會走。”
波波站起來,拉了拉旗袍,昂著頭,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黑豹看著她扭動的腰肢,冷酷的眼睛裏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還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波波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是不是你現在就想照顧我一次?”
黑豹冷笑道:“我隻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羅烈,你就錯了。”
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聲卻已嘶啞:“你怕我去找他?”
“你永遠再也找不到羅烈,”黑豹的笑聲仿佛也已嘶啞,“羅烈也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波波突然回過頭:“我不懂你說的話。”
黑豹慢慢地坐下來,神情又變得冷靜而殘酷,他是看著敵人已在他麵前倒下去的時候,臉上才會有這種表情。
他顯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懼之色,忍不住又問:“你莫非已有了羅烈的消息?”
黑豹冷冷道:“你想聽?”
波波又咬起嘴唇:“我當然想聽,隻要是有關他的消息,我都想聽。”
黑豹臉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縮,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羅烈已沒有消息了,從今以後,誰也不會再聽到他的消息。”
“為什麼?”波波的聲音更嘶啞,甚至已經有些發抖。
“世上隻有一種人是永遠不會有消息的,你應該知道是哪種人。”
波波用力搖頭,似已說不出話來。
其實她當然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死人!隻有死人才永遠沒有消息。”
她忽然覺得一陣暈眩,似已將倒下。
她沒有倒下去。
她用力咬著嘴唇,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的頭還是抬著的。
走出門的時候,她已聽到黑豹的大笑聲。
“你放心,你沒有生意的時候,我一定會要我的兄弟去照顧你。”
波波突然也大笑,用盡全身力氣大笑:“你也隻管放心,我絕不會沒有生意的。”
05
黑豹坐在那裏,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
他腿上的槍口已不再流血。
這個人全身的肌肉都結實得像鐵打的--他的心也是鐵打的?
他聽見波波的腳步聲,很快地奔下樓。
他聽見波波在樓下吃吃地笑:“今天我已經開業了,還是住在老地方,歡迎各位隨時去找我。”她的笑聲真大,“隻要是黑豹的朋友,我一律半價優待。”
黑豹握緊著雙手,突然將手裏的鑰匙,用力往腿上的槍口刺了下去。
然後他就看著鮮血流出來……
這時正是陰曆三月二十七日上午九點四十分,距離端午節還有三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