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他已在黑豹麵前,提起過你的名字。”羅烈突然放下陳瞎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回頭去看陳瞎子,也不願再看陳瞎子臉上的表情。
但他還是能想象得到。
窄巷裏充滿了一種混合著廉價脂粉、粗劣煙酒和人們嘔吐的惡臭氣。
一個衣衫不整、臉色蒼白的女人,正用一雙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揉著她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在門口送客。
她看來最多隻不過十三四歲,甚至還沒有完全發育,她的客人卻是個已有六十多的老頭子。
老頭子正扶著她的肩,在她耳旁低低地說著話,臉上帶著種令人作嘔的淫褻之色。
她居然還在吃吃地笑著,用手去捏這老頭子的腿。
因為她也為了要活下去。
羅烈不忍再看,他已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像她和陳瞎子這樣的人,為了要活下去,都會不擇一切手段,何況別人呢?”
何況黑豹!
羅烈忽然發現,這世界上的確有一些誰都無法解答的問題存在。
究竟要怎麼做才是對的?究竟誰是對的?
他不能回答,也許根本就沒有人能回答。
現在他隻想趕快離開這裏,因為他根本沒法子解決這些人的困難和問題。
但就在這時,他又聽見陳瞎子發出了一聲垂死野獸般的呼號。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小姑娘和老頭子都回過頭,臉上已露出吃驚的表情。
“砰”的一聲,那小木屋腐朽了的大門又被撞開了。
陳瞎子就像是一條負傷的野狗般衝了出來,踉蹌狂奔。
“救命……”
羅烈不能不轉回身,立刻就看見陳瞎子正向這邊衝了過來。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這人身材瘦小,黝黑的尖臉上,帶著種惡毒而危險的表情,手裏緊握著尖刀。
甚至連羅烈都很少看見如此凶狠危險的人。
他也看見了羅烈,看見陳瞎子正奔向羅烈。
他的手突然一揮,刀光一閃,已刺入了陳瞎子的背脊。
陳瞎子隻覺背上一陣刺痛,連慘呼聲都未發出來,已倒了下去。
刀鋒已從背脊後刺入了他的心髒。
那尖臉銳眼的瘦小男人麵上立刻露出滿意之色,但一雙眼睛卻還是在盯著羅烈。
他本來好像已準備走了,但卻又突然停下來,手裏又抽出柄尖刀。
現在他的人看來正如他手裏的刀一樣,短小,鋒利,充滿了攻擊性。
羅烈慢慢地走過去。
“你就是拚命七郎?”
這人點點頭,手裏的刀握得更緊,他顯然知道羅烈,沒有想到羅烈也能認得出他。
可是他並沒有說話,更沒有退縮。
羅烈還是在往前走:“你想跟我拚命?”
拚命七郎獰笑著,喉管裏忽然發出一種響尾蛇般的低嘶聲。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人已向羅烈衝了過來,刀光一閃,刺向羅烈的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準確,致命!
羅烈仿佛想向後閃避,但突然間,他的掌緣已砍向對方握刀的手腕。
拚命七郎卻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的動作,還是連人帶刀一齊向他撲過來。
隻要能把自己手裏的這柄刀刺入對方的咽喉,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至於他自己是死是活,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這才是拚命七郎真正最可怕的地方,甚至遠比他的刀更可怕。
羅烈已不能不向後退,但突然間,他身子一轉,右腿已從後麵踢出去,踢在對方手腕上。
拚命七郎手裏的刀已脫手飛出,他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反手又去拔刀。
但也就在這同一刹那間,羅烈已反身揮拳,痛擊他的鼻梁。
他一低頭,竟向羅烈肋下直撲了過去。
他的刀已拔出,用盡全身力氣,直刺羅烈的肋骨間。
這一擊雖然狠毒,但無異卻已將自己整個人都賣給了羅烈。
他的刀縱然能刺入羅烈的肋骨,他自己的頭顱也難免要被擊碎。
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用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也沒有人肯用。
但羅烈的身子突然一閃,已讓過了這柄刀,夾住了他的右臂。
他的人幾乎已完全在羅烈懷裏,他的臂也已幾乎被活生生地夾斷。
但他還是咬著牙,用膝蓋猛撞羅烈的小腹。
羅烈的手已沉下,切在他膝蓋上,那種骨頭碎裂的聲音,令人聽得心都要碎了。
冷汗已黃豆般從他臉上滾下來,可是他左手卻又抽出柄刀,咬著牙刺向羅烈胸膛。
他這隻手立刻也被羅烈握住,手腕上就像是突然多了道鐵箍,連刀都已握不住。
他全身上下已完全被製住。
可是他還有嘴。
他突然狂吼一聲,野獸般來咬羅烈的咽喉。
羅烈忍不住歎了口氣,突然揮拳,迎麵打在他的鼻梁上。
他的人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兩丈外,黑瘦的尖臉上已流滿了血。
但他還是在掙紮著,想再撲過來。
羅烈看著他,輕輕歎息:“每個人都拚命想法子要活下去,你為什麼偏偏不想?”
拚命七郎爬起來,又跌倒,用一雙充滿怨毒的黑眼,狠狠地瞪著他,喉嚨裏還在低嘶著,突然狂吼:“你有種就過來殺了我。”
羅烈沒有過去,也不想殺他。
抽刀拚命,窄巷殺人,這並不是羅烈願意做的事,無論為了什麼原因他都不願做。
他慢慢地轉過身,隻想趕快離開這裏。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發現拚命七郎整個人都像是完全變了。
這個不要命的人,看見羅烈轉過身時,好像立刻鬆了口氣,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眼睛裏的凶狠惡毒之色,也變成種寬心的表情。
他知道羅烈已不會再殺他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可以活下去。
他那種不要命的樣子,也隻不過是為了生存而作出的一種姿態而已。
因為他知道自己若不這麼樣做,也許會死得更快。
他要別人怕他,隻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也同樣是對生命的恐懼。
“難道這裏真是個人吃人的世界?”
“難道一個人必須要傷害別人,自己才能夠生存下去?”
羅烈的心仿佛在刺痛,忽然間,他對生活在這種世界裏的人,有了種說不出的同情和憐憫--這種感覺跟他的厭惡同樣深。
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拚命七郎一眼,像刀鋒般冷的一眼,卻又帶著種殘酷的譏誚和憐憫。
拚命七郎看到了這種眼色,立刻發現這個人已完全看透了他。
這甚至遠比刺他一刀更令他痛苦。
“姓羅的,你走不了的!”他突然又大吼,“你既然已來到這裏,就已死定了!”
這句話他本不該說的。
但一個自尊受到傷害的人,豈非總是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這時羅烈卻已走出了窄巷,又走到陽光下。
陽光更燦爛,現在本就已接近一天中陽光最輝煌燦爛的時候。
現在八點半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