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初一,早晨起來吃了大肉水餃,各小隊就忙著收拾扮社火了。十六個小隊,每隊扮二至三台,誰也不能重複誰,一切都在悄悄進行,嚴加守密,隻是鑼鼓家夥聲一村敲起,村村應和,鼓是牛皮古鼓,大如蒲籃,銅鑼如篩,重十八斤,需兩人抬著來敲,出奇的是那社火號杆長三尺,不好吹響,一村最多僅一兩人能吹。中午十二點一過,大塬上的鍾樓上五十噸的鐵鑄大鍾被三個人用榔頭撞響,十六個小隊就抬出社火在正街集中,然後由西到東,在大場上繞轉三匝,然後再由東到西,上塬,到雷家塬,再到石板溝,後返回正街。那社火被人山人海擁著,排在一起,各顯出千秋。別外的社火一般都是平台,在一張桌上鋪了單子,圍了花樹,三四個小孩扮成曆史人物站在上邊,桌子四邊綁了長椽,八人抬著過市,而單子裏邊,桌子之下,往往要吊半個磨扇,以防桌子翻倒。而棣花的社火則從不係吊磨扇,也從看不上平台,都以鐵打了芯子,作出玄而又玄的造型。當然,十六個隊年年出眾的是西街村,而號角吹得最響最長的是賈塬村。東街村年年比不過西街村,這年臘月就重新打芯子,合計新花樣,作出了一台“哪吒出世”,下邊是三張偌大的荷葉,一枝蓮莖,一指粗細,直楞楞、顫巍巍長五尺有二,上是一朵白中泛紅的盛開荷花,花中坐一小孩,作哪吒模樣。一抬出,人人喝彩,大叫:“今年要奪魁了!”抬到正街,西街的就迎麵過來,一看人家,又遜眼了。過來的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那大聖高出桌麵一丈,一腳淩空前蹺,一腳後蹬,作騰雲駕霧狀,那金箍棒握在手中,棒頭用尼龍繩空懸白骨精,那妖怪竟是不滿一歲的嬰兒所扮,抬起一走動,那嬰兒就搖晃不已,人們全擁過去狂喊:“蓋帽了!”東街的便又抬出第二台,是“遊龜山”,一條彩船,首坐田玉川,尾站胡鳳蓮,船不斷打轉,如在水中起伏。西街的也擁出第二台,則是“李清照蕩秋千”,一架秋千,一女孩在上不斷蹬蕩。自然西街的又取勝了,東街的就小聲叫罵:“西街今年是什麼人出的主意?”“還是韓家老八!”“這老不死!來貴呢?”叫來貴的知道什麼意思,忙回去化裝小醜,在一條做好的木椽大龍頭上坐了,懷抱一個噴霧器,被四五人抬著,哪兒人多,哪兒去耍,龍頭猛的向東一拋,猛的向西一拋,來貴就將懷中噴霧器中的水噴出來,惹得一片笑聲。接著雷家坡的屋簷高的高蹺隊,後塬的獅子隊,正街的竹馬隊,浩浩蕩蕩,來回鬧著跑。每一次經過正街,沿街的單位就鞭炮齊鳴,若在某一家門前熱鬧,這叫“轟莊子”,最為吉慶,主人就少不了拿出一條好煙,再將一節三尺長的紅綢子布纏在獅子頭上、龍首上,或社火上的孩子身上,耍鬧人就斜叼著紙煙,熱鬧得更起勁了。
大凡這個時候,最活躍的是青年男女,這幾天兒女們如何瘋張,大人們一般不管。他們就三三兩兩的一邊看社火,一邊直瞅著人窩中的中意的人,有暗中察訪的,有叫同伴偷偷相看的,也常有三三兩兩的男女就跑到河邊樹林子裏去了。
棣花就是這樣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所以棣花的姑娘從不願嫁到外地,外地的姑娘千方百計要嫁到棣花,小夥子就從沒有過到了二十六歲沒有成家的了,農民辛辛苦苦勞動,一年複一年,一月複一月,但辛苦得樂哉,壽命便長,大都三世同堂;人稱“人活七十古來稀”,但十六個小隊,隊隊都有百歲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