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逃不出洞來,哭著哭著也就不哭了。他和奶羊玩,和狼崽玩,狼崽常常吮他的手指頭和腳指頭,偶爾就咬痛了,他就用石頭打它,跟它學吃生肉,爭吃羊的奶。
又是沒黑沒明的過去了許多日子,小兒身上竟慢慢長出一種黃白的汗毛,眼睛也紅了。又是一天,狼叼回來一件人的衣服,他穿上了,發現衣服的口袋裏還有一個小小的煙鬥和一個打火機。小兒就每次出去,開始撿些幹枯的樹枝回來,一日一捆,一日一捆,他全放在了洞口。有一天黎明時分,狼群全然歸了洞,臥在洞裏打盹,小兒突然點著了洞口的枯柴,火光衝起,濃煙彌漫,封住了洞口。小兒趁勢跑出來了。此時,洞裏一片嗥叫,接著就有五六隻狼衝出洞來。當發現小兒,小兒已經跑上了溝畔,大喊大叫。這喊叫是那樣的尖銳,對麵山梁上一位行路的獵人發見了,立即放了一槍,追趕小兒的狼群靜伏在草叢裏,不敢前進一步。
小兒憑著自己的依稀記憶,跑回到了板橋村。正在村口,遇見了他的娘。娘坐在一個小小墳丘上哭,他說:“娘,你哭誰呀?”做娘的猛聽到聲音,覺得耳熟,想:這多像我的兒呀!就回過頭來,眼淚蒙$見麵前站著一個像兒又不像兒的動物,當場“啊”的一聲昏厥了。
村人跑過來,有認出是小兒的,但誰也不相信是活著的小兒,看做是鬼,一哄就散了。這小兒莫名其妙,傷心地哭了,跪著說他是人呀,是被狼叼去的那小兒呀!娘也蘇醒過來,認出果然是兒,一把抱住又哭,邊哭邊問,村人又漸漸走近,卻問得奇奇怪怪,將這小兒從娘懷裏奪開,說道:“世上哪有被狼叼去不吃而能生還的人?!這是狼變的,是怪物!咱們治死了母狼,狼是來報複的。他不是人,是禍害!”
做娘的也懷疑起兒子了。人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樁怪事的,以為板橋要遭大災大難了,多少代人,還不曾有這般奇聞啊!便將小兒捆起來,丟在了村前的河灘上。說:“他要是狼變的,狼派來的,咱們把他丟在這兒,狼就會有反應的。”
果然,就在當天夜裏,這群狼來到了河灘,它們團團將小兒圍住,然後留下兩狼守衛,其餘發瘋似的向村子撕咬,又咬死了許多人家的豬,羊,還咬死了一頭小牛,而三隻奶羊被拉到了河灘,讓小兒用嘴去吮羊奶。第二天白天,狼也沒有退去。沒有一個人敢到河灘去了。
第三天裏,板橋村的全部男女集合起來,集中了所有的獵槍,趴在河堤上一起向狼群射擊,五隻狼被打死了,其它的全部打散。人們把那受狼保護的小兒拉回來,他已經奄奄一息了,不能開口說話,用筷子撬開他的嘴,往裏灌水,灌米粥,他還是不能下咽。村人議論紛紛,都不知這是人是狼?是人怎麼能和狼在一起,是狼為什麼又能認得其母?就有好事者將這事告知了公社,公社有個文書,才從大學畢業不久,聽得其事,趕到現場。那小兒已經醒來,隻是微弱地叫著要娘。做娘的過來,看著非人非狼之物,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這文書就前去討問事情經過,小兒又是複述一遍經曆,文書就說:“這是人,都不要加害他!”就背了小兒,引眾人向居住過的狼洞走去。
狼洞裏已經沒有狼了,洞口的那堆柴火已經燃盡。進洞去,發現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大洞,洞壁上,洞裏的石頭上,留有狼毛,狼糞。再往裏,是一堆動物的白骨,和一隻餓死的奶羊。而且發現了當年被母狼咬死的張家老二的一隻襪子和一隻鞋。這下,村人才相信了小兒的話都是真的,那做娘的就叫一聲:“我兒!”將小兒摟在懷裏。
但是,小兒頭卻一歪,小腿兒一蹬,死在了娘的懷裏。全村男女又第二次參加他的葬禮,將他就埋在洞裏。洞很大,為了尋一個適應的地位,他們向洞內深進。沒想這洞深極,而且愈走愈黑暗,當進入最裏邊的時候,卻突然出現了點點的光,大惑不解,掘下一塊拿出洞來,經太陽一照,愈是燦燦閃亮。“這裏有金子!這是個金礦!”村人們大驚,連夜將這塊沙土運往縣上,經鑒定,這是一孔含量很大的金礦。於是乎,村人們紛紛湧向洞來開采。當然他們還隻是手工淘金,見天有人進洞,背出一筐沙土,到河邊,用一個木槽子在那裏慢慢搖動,沙土衝走了,真金留下。屏住氣,用羽毛輕輕掃在手心,再輕輕裝進腰帶上那個特製的竹管裏。十天半月,一個淘金者可以出賣沙金,得來四五十元。
這金洞,村人依然稱做狼洞。但他們過上了富裕的日子,卻都忘不了那個小兒。他們將小兒的墳墓遷埋在了洞頂,而且修築了一個小小的廟房。他們修灶要敬灶爺,打炕要奠土地,上山要拜山神。小兒也是他們敬拜的人,每次進洞,就要去小兒廟裏點上一炷香,祈求小兒保佑,使他們進洞得金,來不空回。
小兒的娘,那個已經褪了青春顏色的女人,消除了恥辱和悲痛,覺得自己生養過一個了不起的小人來。她也在耕作了田地之後,前來淘金。但她是從不進洞的,她隻要求進洞的人每個出來將腳上的草鞋脫給她。她提著這些沾滿沙土的爛草鞋到河裏去淘,竟每每淘出金子要比別人三筐五筐的沙土裏淘的金子多。
板橋自從有了金子出產,這美麗的地方更是居商州首位。從商南、山陽,以及湖北的襄陽,河南的淅川等地,紛紛有人前來淘金。幾年之內,這地方就開挖了許多新的金洞,每個金洞頂上都修一個小小的小兒廟。遠近的人為了這板橋的金礦而來,來了就讚歎這裏的山好,水好,花好木好,空氣好,更讚歎這裏的人好。美中不足的一點,是這裏野羊野兔甚多,常常糟蹋莊稼,擾亂村人,還將淘金人的被褥幹糧袋咬破。人們就要說:這些狼不吃的!
狼確實是不吃它們。因為那群狼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到很遠很遠的山裏去,再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