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驚奇,到了二十九天裏,那十隻雞就下蛋了,下的蛋一個幾乎要比來亨雞重出一兩,不久就收得一筐。這產蛋之事卻並不聲張於外,又一顆不賣不吃,全部孵化,抱出八十三個小雞。小雞死了十隻,長出公的十二隻,長大了六十一隻母的。這母雞長大,又是生蛋,見天蛋就收得幾十。結果,蛋全部交售縣農技站,每顆五角。消息傳開,全縣震驚,迅速人人皆知荷蘭雞種優良,紛紛向縣農技站索買種蛋,這黃家就成了惟一的供種蛋之戶。雖然近一年光景未得一分收入,卻一下子暴發巨財。
當荷蘭雞普遍飼養開後,他又去栽甜葉菊。第二年又將一部分田地植了桐樹苗。樹苗長成,正逢植樹造林熱潮,一棵樹苗三角五,比種糧食價值翻了九倍。
從開始賣豬時起,黃家兒子就每樁生意,又積攢資本,擴大新的生產,到桐樹苗子出手後,他已有了六千元存款,便購買了一台小四輪拖拉機,搞起長途運輸。幾年間,山地的農民差不多都富起來,目標都盯在了拖拉機上。但山地不如城鎮近郊,可以有幹不完的活計,山地裏立時有了這麼多拖拉機,運輸項目短缺,而柴油汽油機油價格上漲,許多人家又掙不下錢來。這黃家兒子掙回兩萬元後,立即停止了這宗生意,又去了縣城,隨後又去了省城。忽一日夜裏回到家中,往親戚朋友處借錢,說他要買一輛運輸公司退下來的公共車,搞碾子坪上下幾十裏通往省城的班車。他說得很自信:“現在出外做生意的人多,班車特別緊張,兩天到省城往返一次,永遠不會擔心沒事幹的,一年就可撈回本,白落得一輛車啊!”
黃家老爹聽罷,正點火抽旱煙,火柴燃盡,卻驚得點不著煙,手也燒疼了,說:“兒呀,我算是服了你了,這世界是你們年輕人幹的。可凡事都有高有低,隻能激流勇退。錢是掙不完的,萬不能太出人頭地,樹大就要招風!現家裏有了錢,日子不會受窮了,你就要從此打住,不可一步走過了,招來禍事。當年販煙土的就有……”兒子說:“爹,你是沒到外邊跑跑,外邊的世界大得咱想都想不到的!咱這算什麼?再說,咱一不偷,二不搶,憑自己勞動掙錢,能惹得什麼事呢?”老漢知道兒子正在興頭上,九頭牛是拉不轉頭的,隻是抽旱煙,想年輕人做事不留後路,沒吃過虧呢。夜裏和老伴嘮叨,總害怕出什麼事,一顆心放不下來,越發看重起自己的旋製木碗的手藝,說:“他娘,咱旋木碗,這倒不是為了能掙多少錢,更為著將來自己兒子,有一條牢固的退路啊!你瞧著吧,咱都是什麼人,咱的兒子一下子就能得這麼多錢,這不是好事哩!”
兒子買回公共車,每月薪水八十元雇用了一名司機,開始了每日從公社所在地的鎮上通往省城的班車。他不會開車,日後一麵求師傅教授,一麵負責售票。他們的班車服務態度極好。五百裏的全程距離的乘客肯拉運,十裏八裏的短途捎腳的也肯拉運,乘客到什麼地方,要停就停,並備有暈車藥,零售各類糕點,言語和藹,麵容可親。一時竟吸引了大量乘客。
此事立即轟動了整個商州七縣,甚至全省運輸係統。自然而然,遭到許多非議,就有人聯名寫信上告,說是此種行動直接威脅了國家運輸公司的收入。一個月未跑完,商州地區有關部門強令黃家兒子的班車停開。
班車查封,村人有憤憤不平的,亦有惋惜不已的,更有幸災樂禍的,說社會主義畢竟是社會主義,黃家兒子是妄想當資本家!黃家老漢就說:“罷了,罷了,車封了就封了,沒讓你坐牢就是燒了高香!世上的好事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占完呢?你也看出來了吧,你發了,人人眼紅你,說你能行;你發得太大了,就忌恨你,使你失了人緣!”兒子好生苦惱,在家蒙頭睡過三天,第四天就上省去告。官司打開來,幾經曲折,幾次反複,耗費了一大筆錢,貼賠了三十斤木耳和黃花菜。家人都勸他作罷,說:“手揉揉心口,氣就順了。”他不,說:“我哪一點違犯了國家法令,我是符合政策的,我有信心打贏官司的!”又三次上省,花二十元請人寫了狀子,七十元請了律師辯護,終於,法庭上,他勝利了。班車又開動了。
重新通車的那天,黃家兒子將車打扮得粲然一新,用丈二紅綢結了彩花,係在車頭,又站在車上放了五板子三百響小鞭炮,十二串大雷鞭炮,以示祝賀。放完鞭炮,人們將車團團圍住,一群孩子擁擠著撿拾未燃的散炮,正熱鬧得不可開交,黃家兒子卻趴在車頭上老牛一樣地嗚嗚痛哭。
此後半年,全商州的運輸車輛全進行了個人承包,而黃家兒子的班車已收入了三萬元,完全賺回了一切本錢。村人都在揚言:黃家兒子不是個平地臥的角色,他必是又要辦車隊了!但是,黃家兒子沒有,卻把三萬元一分也不動用,又從銀行貸款了二萬,竟招聘了建築施工隊,在碾子坪窪前的山根處修建了一座四層樓來。
樓房十分威壯,一進山窪就十裏八裏都看得見。竣工那日,黃家兒子一身整齊衣服,去了縣城,請來了縣政府的縣長,教育局的局長,公社的社長,和碾子坪小學的校長,幾方開會,提出這座樓房捐獻給碾子坪小學。
一張燙金的玻璃框裝上了一份獎狀,懸掛在了黃家的堂屋牆上。農民辦校的新聞在省報的頭版頭條登出,是套了紅邊的。
那輛黃家兒子的班車還是見天每日在公路上行駛。
當省報的記者訪問他,問他一個農民是怎麼發起來的,為什麼別人不行,他卻老行,又是不斷折騰,而每一折騰皆能成功,是不是村人所說:是命強命好走運氣?
黃家的兒子就笑笑,卻指著自己的媳婦,說:“全靠她。”這回答使人驚奇。問那媳婦,媳婦說,她有三個哥,一個是省政策研究所的,一個是縣農科局的,一個是大學畢業生,在外省的一家工廠任新的廠長;黃家兒子每每幹事,皆聽從這些舅官指導,開通思想,提供信息的。接著,黃家兒子打開他的一個大木箱,僅各種來往信件,各種資料參考,竟重有百十公斤。
記者訪問的那天,黃家的老漢卻不在家,他是出外推銷他的木碗去了。其實,他是聽說記者要來,故意躲避的。此時,這老漢正坐在大深山一家買主的門檻上,一邊吸旱煙,一邊說:“這木碗好啊,瓷碗雖中看,可容易碎,好的東西要是摔碎了,讓人心疼。木碗是不怕摔的,即就是摔碎了,人也不會太心疼的。你別小看這手藝,這是鐵打的,吃不撐死,也餓不扁肚,細水才長流,本分才和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