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說:“告啦,也判啦,還是沒人管,算啦,反正我已經在陰間掛了號了,死了有地方去,我也就不惦著啥了。”
趙國強問:“您老家在哪兒呀?”
老人說:“你甭管我,你心善,我看出來啦。你有好報呀,還能娶一房好媳婦呀。可惜,孩子不能再生啦。”
趙國強樂了:“您還會算卦呀……”
老人也樂了:“算不準。計劃生育,不讓生呀。要是早計劃生育多好,我也不養這五個,多了互相攀,就養一個,興許還孝敬。”
趙國強摸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遞給老人:“回家吧,大冷天的。要不,到飯館裏喝口熱湯。”
老人看看那票子,又遞了回來:“買不了這些錢呀。燒個心願,有十塊錢夠了,燒多了,再燎了荒,挨罰。”
趙國強心裏說這老太太啥都明白,連上墳不讓燒紙的新規定都知道。他貓腰拿了幾張紙錢,扭頭就走進茫茫人流中……
高秀紅躲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她想追過去,說幾句安慰的話,可又沒有了勇氣……自己是啥樣的人?桂芝雖然走了,有那麼多人要給國強說媒,比一比、看一看,那些女的條件不賴呢,可國強卻沒個回音,他到底心裏想的啥?他想找一個啥標準的女人呢……
“躲開!站在路上發什麼愣呀!”
一個男人粗野地喊。喊誰呢?高秀紅回頭一看,一輛汽車的腦袋已經輕輕頂著自己的腰。司機瞪著眼珠子,把頭探出車窗在喊。
高秀紅麻溜向旁邊走了兩步。
突然,她發現這車的前麵有四個環。這不是電力局於局長坐的那輛高級車嗎?沒錯,黑色的,亮鋥鋥連在一起的四個鐵環。
路上人多,車開得很慢,高秀紅連忙朝車內瞅,後排座上有一個很胖的中年男子。天呀!這是那於大肚子,沒錯!
她再也沒空兒想別的了,猛地就朝車前跑去。司機猛地把車停下,跳出車喊:“你找死呀!”
高秀紅張嘴就說:“你碰了我。”
司機急了:“碰你哪啦?”
高秀紅捂著腰:“就這,腰!”
司機更急了:“碰著你,你還能跑?”
高秀紅說:“兔子挨了槍子,還躥幾下子呢!”
司機說:“我看你是沒事找事,是不是過年沒錢買東西,想訛幾個錢花!”
高秀紅說:“放屁!我再缺錢花也不會撞你的車。你撞了我,你今天就甭想走……”她心裏把事情想明白了,機會難得,對不起你這開車的師傅啦,我就得把你們先粘上再說。
司機顯然有些魯,開這輛車,連警察都敬三分,先把道給讓出來,今天咋碰上這麼個鄉下女人,明明沒碰上她,硬說碰上了,活氣死人啦!
坐在後麵的於局長沒動聲色。車外已經圍了一圈人看熱鬧,自己沒法下去,下去說啥好呢。他索性把眼一閉,由司機自己去對付。他覺得這是小事一樁,就是真把人撞了,在這個地麵上,也沒人能把自己咋樣了。
司機不理高秀紅,轉身進車裏就發動車,他要甩開這個女的。圍觀的人明顯地同情高秀紅,對司機的舉動很反感,但也沒有誰敢出來說話,都默不作聲地看著,看這個女人咋辦。結果大概隻有一個,撞就擔了,算你倒黴。
高秀紅火烈的性情終於被激起來,她想想這幾天趙國強和大家的辛苦,想想因為電不足沒有留下鮑老板使趙國強受埋怨,她不管不顧地奔向司機的車門,伸手去拉人。但車猛地就開動起來,司機伸出一隻手猛推高秀紅。高秀紅抓不著人,雙手使勁抓住車門,人就隨著車一起走了。
場麵很可怕,周圍的人都驚叫起來。奧迪車身不及一人高,高秀紅抓著車門子,兩條腿就拖在地上。鞋掉了,襪子破了,褲腳破了,皮肉破了……這一回,她可真的受傷了。
四下的人們再也忍不住了,喊著“停車”,潮水般的圍上去。說來也巧,路邊有兩個扛著攝像機的記者,正在拍賣年貨的市場,一轉身,就把那驚人的場麵錄了下來。
高秀紅的腦子麻木了,她什麼都不能想,隻能使勁地把著那個車門子,車門子又很光滑,沒有什麼東西可抓。終於。她的手從車門上滑下來,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連她自己都聽見腦袋碰地的咕咚一聲。往下,她就啥也不知道了。
司機害怕了,把車停下。人群憤怒了,撇過雞蛋和柿子。記者興奮了,抓緊搶拍。於局長趕忙推開車門,想看看人摔得咋樣,一眼就看見對著自己照的鏡頭。他頓時緊張起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誰成心整我……
“你們也太不像話啦!把人都抱死啦!”
“讓他麵對鏡頭,上焦點訪談!”
“對,讓他曝光!”
司機被幾個小夥子拽了出來,頭上身上早已挨了拳腳。於局長上前去勸解,記者把麥克風送到他的嘴邊。
“你的車拖著人走,你知道不?”
“我知道。不,我不知道,我在睡覺。”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不讓車停下?”
“我有急事……”
“你的急事比人命還重要嗎?”
“這個……這是司機的事……”
……
在小旅館裏,玉玲把往回帶的東西都收拾停當,就到登記的地方給黃小鳳打個電話。黃小鳳有將近半年沒上班,她子宮裏長了個瘤,開刀給切下去了。這陣子她可想開了,跟幾年前的她大不一樣,這陣子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氣功上。氣功使她心情舒暢,使她對周圍任何事都看開了,自然,對她手術後身體的恢複極有益處。
玉玲在電話裏說因為時間緊,就不過去了,先給嫂子您拜個早年,等到過年的時候,務必和大哥一起回家去。玉玲之所以主動打電話,原因很簡單,當初黃小鳳當工作隊長從三將村狼狽撤出,回到縣裏丟了大麵子,開始,她還不服氣說走著瞧。等到九二年鄧小平同誌到南方視察講話發表以後,黃小鳳長歎一口氣說慚愧呀,思想跟不上形勢了,讓年輕人幹吧。從此就沒使勁往官場上奔。打那以後,她也就再沒回過三將村,包括國強的娘去世,雖然不是國民的親娘,國民都回去了,可黃小鳳就是不去,她說一想三將心髒就不好受,非讓去,說不定跟著老太太一塊發送了。對她不回來給老太太送葬,趙家老少自然都很生氣,當時玉玲就埋怨國民說你也太慣著她啦。還是國強給圓的場,他說當初把嫂子傷得太厲害了,她不願意來也情有可原,總算把事給壓下了。前些日子才聽說黃小鳳動了啥手術,給國民打電話,國民說你們千萬別來,你嫂子練什麼百日功,特忌諱來人打擾,壞了她的氣場。一聽這話,誰也沒來。眼下臨走了,玉玲想起這檔事,算計算計,估摸她那百日功該練完了,但還是不敢登門,便打個電話,目的也是想把關係弄好。黃小鳳在電話裏說功練得挺好,今年過年沒準去三將看看。把玉玲給說愣了,心裏說這是我那嫂子嗎?動手術把什麼零件給摘去了,變得這麼通情達理。玉玲一激動說你是大嫂,家裏的事你還得操心。黃小鳳說操心的事我不管,我回去主要想練練九九歸一**,城裏太亂,氣場不好,找你哥的人又多,送禮的啦,要房子啦,俗氣太重,影響我練功。玉玲聽得似懂非懂,試探著問嫂子您是不是有點得道了。黃小鳳說最近我正在辟穀,基本上不吃飯了……
這小旅館隻有這一部電話,旁邊有兩個人等得挺著急,玉玲趕忙又跟黃小鳳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這時,李廣田和柱子拎著東西回來,過一會國強也回來了。大家收拾利索了就等高秀紅。左等右等也不見人影,趙國強說:“我在街上見過她一麵。”
李廣田說:“我讓她跟我一塊走,一會兒就不見了,看這些東西把我累的。”
柱子說:“是不是找誰去了,買東西也不能買這麼長時間。”
李廣田歎口氣:“找誰去,咱也幹涉不著呀,現在都講個人權利,我真擔心,我家喜子,怕是擾不住這媳婦。”
柱子笑道:“那你這當公公的,就得多多掏錢,錢多了,就有感情啦。”
玉玲說:“淨胡扯,你以為女的都圖錢呀。也太小瞧人啦。”
柱子晃晃腦袋:“喲,忘了這還有一位不圖錢財的。玉玲,不是我挑唆你,你不圖錢財,我看得出來,可你為啥還在錢家呆著,不分出來單過?”
玉玲不知說啥好,瞅瞅柱子:“你說呢?”
李廣田說:“我看還是合著有好處,是不是啊,玉玲?”
玉玲搖搖頭:“有啥好處呀,亂七八糟,聽說這陣子也很緊張,大有大的難處……”
趙國強說:“我剛才在報亭買了張報紙,你們看看這個……”他指著報紙上的一條消息說:“看‘果茶市場雖然火爆,一擁而上前景堪憂’……”
李廣田說:“別聽報上瞎嚷嚷,現在有多少賣多少,沒問題。”
柱子嘿嘿笑著說:“這是別的飲料廠花錢讓人登的吧,果茶要一統天下了,他們受不了啦。”
玉玲拿過報紙仔細地看了一遍說:“你們別嚷嚷,我哥說得有道理,你看人家這上麵有數字呢,全國目前各類果茶廠有上千家,年產……”
趙國強說:“回頭再看吧,咱們得好好研究研究。這麼著,你們先回去,我在這再呆兩天,我想再找有關部門請教請教,防止將來錢投進去,產量增加了市場上賣不出去了。”
李廣田說:“我看你是太多慮了。錢滿天信息靈不靈?他整天打電話淘弄消息,他不是照樣上設備嗎。”
趙國強說:“加小心沒壞處,我還是在這果兩天,興許電力局那頭還能有點動靜。”
柱子說:“也好,我們先回去。”
李廣田拍大腿:“這個高秀紅,跑哪去啦!”
小旅館門外呼哧呼哧跑過一個人,東張西望,忽然就跑進來,喊道:“你們幾個人還在這聊天呀,都出了人命啦!”
是孫二柱。一臉驚慌的樣子。
趙國強問:“出了啥事?”
孫二柱抹把汗:“高秀紅!讓車給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