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滿地喊翠蓮:“你掉茅坑裏啦?還有完沒完!”
高翠蓮邊往外跑邊喊:“樓裏有茅坑嗎!一張嘴就土得掉渣兒。”這樓內的設備跟城裏一樣,連廁所都裝了坐便器。當初蓋樓時,錢滿天要求在十年內不落後,現在看有點不行了,餐廳和各房間都顯得窄了點,裝飾也太“土”,紅色綠色醬色,一看就是土財主的樣兒,錢滿天打算來年春天重新裝修,過二年,換塊地方重新蓋幾座更漂亮的別墅式的房子,這樓留著開個小旅館,要不然現在來談生意的也得接待,還白搭錢,有了旅館還能掙錢。
玉芬的心怦怦跳著進了自己的屋。把被褥放在炕上,她拉開燈照照鏡子,鏡子裏的人臉上有許多皺紋,頭發看去是黑的,但往上一撩,就露出了白發,眼瞅著人就老了幾歲……
“你咋也磨蹭起來啦?”錢滿天在樓道裏說。
“你就不能進這屋裏來一趟……”玉芬的眼淚流下來,說話的聲音都在顫。
錢滿天推門進來問:“咋啦?一出一出的,今晚可真夠熱鬧。”
玉芬瞅著他說:“滿天,你是不是嫌我老啦?看不上我啦?”
錢滿天搖搖頭:“嗨,你說哪兒去了,咱們老夫老妻的,別胡思亂想。”
玉芬說:“不是胡思亂想。人家男人出門幾天,回來都挺著急地跟媳婦辦那事。你咋從來不說找我……起碼有小一年了。”
錢滿天撓撓頭皺起眉頭:“這是誰說的?準是那個翠蓮……我能比他們嗎?我心裏多少事?我……”
玉芬不忍他說下去,忙說:“算啦算啦,過去就過去了,你要對我好,從今往後就別上樓住了。今天晚上,就看你咋表現了
錢滿天搖搖頭:“哎呀,我一天到晚的忙,沒想到還有這事……不過,我有點睡不慣這大炕了,太硬……”
玉芬笑道:“非得讓你睡,省得你忘本。”
窗戶外的天空一陣火紅,山崗上歡樂的聲音傳過來,玉芬拉著錢滿天走,走到院內,她趕緊鬆了手,心裏像有隻兔子在突突跳。她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整日的幹家務,已經把她的大腦幹得單純而又麻木,想的就是下一頓飯吃啥,然後就是具體操作。吃完這頓收拾利索,沒等喘口氣,就又得想下一頓……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圍著鍋台案板子繞,繞得她快忘了自己還是一個有各種需求的人,忘了自己還需要男人的體貼和關懷,那是一種啥樣的滋味兒,她已經想不出來了……
年火在山崗上騰騰地燒著。錢滿天揀了根兒半截柴禾扔進去,眼瞅著呼地一下子著了。回頭再看看玉芬,已經不見了人影,可能是被玉琴拉走了,剛才似乎是見了孫二柱他們兩口子從溝裏來了,錢滿天裝著沒看見,趕緊閃到一邊,他怕孫二柱又要借錢,這家夥一到過年就要錢,一要就輸,逮著誰找誰借,不是個好鳥。
“大哥,你咋不扭秧歌呀?”張小梅悄悄地來到錢滿天身後。
“我,我不會……”錢滿天說。
“其實不難扭,隻要踩在鑼鼓點上。”張小梅說。
“我扭過,扭不好。”錢滿天忽然發現孫二柱朝自己走來,他趕緊上場說,“要不,試試……”
“我教你,你隨著我扭。”
孫二柱過來衝錢滿天喊:“大哥,我跟你說個事呀……”
錢滿天說:“先擔,先扭。”
孫二柱說:“有**啥好扭的。”
錢滿天說:“挺好的,你試試。”
孫二柱說:“越姐手氣越背,我才不扭呢!”
錢滿天心想肯定沒錯又是要騙我的錢,我才不上鉤呢。他隨著隊伍扭到火堆另一麵,立即從隊伍中出來,徑直下了山坡奔大橋回河西。橋上沒有人,靜靜的,河套裏封凍的冰麵像一條白色的飄帶,從遠方飄來,又向遠方抖落開……他暗暗地笑,心裏說誰也別想算計我,該花的錢,我大大方方地往外扔,不該花的錢,一個子也別想從我手中摳去……
“大哥,等等我。”
身後追來了張小梅。錢滿天站住了,瞅瞅,心中便明白了幾分。但他不動聲色地等著。不是他沉著,他不知道該咋辦。他有點喜歡這個漂亮的女人,幾次從背後瞅她的腰身,便感到那層衣服下裹著的一定是令人眼暈的身子。正因為如此,傍晚吃飯時,他才主動發話不讓她過河東去。現在,那個女人果然來了,而且是在這個令人心情放鬆性念萌發的時刻來了……咋辦?
張小梅與錢滿天並排朝河西走,她靠著錢滿天的肩膀,兩隻手便不時碰在一起。很好,誰也沒有縮回的意思。張小梅放心了說:“走,咋也不叫上我。”
“我以為,你還要扭。”
“你不扭,我也不扭。”
“那就走……”
“這麼黑,我害怕。”
“不怕……”
張小梅已經挽起了錢滿天的胳膊。錢滿天朝四下看看,小聲說:“回家吧。”
張小梅嗯了一聲。
進了樓內,錢滿天迫不急待地打開了二樓房間門,轉過身就把張小梅抱在懷裏,像電視裏演的那樣親張小梅……已經很久了,他沒有這方麵的強烈要求,他懷疑自己有病,偷偷吃過壯陽的藥,為此,還讓一個賣野藥的騙去好幾百塊錢,拿回來打開一看,全是玉米麵。後來碰見一個醫生,人家說你可能是精神上壓抑所製,夫妻之間缺少情緒。錢滿天對此深以為然。他知道自己雖然不尋花問柳,可見到妙齡女子和風韻少婦,也是情不自禁地要看上幾眼,而看見忙碌的玉芬,看她那一身夥夫打扮,疲倦臉色,他就不由地皺眉頭。樓上樓下,近在咫尺,錢滿天也有夜來念起之時,但一想起玉芬,那念頭不知不覺就沒了。
床上的被褥讓玉芬拿走了。錢滿天與張小梅摟著躺在床上。張小梅多少也有些緊張,這是在人家家裏,萬一被發現也是很難看的,眼前這個錢滿天雖然揭開了那張尊貴的麵皮,可不知道他心裏想的是啥,是圖一時歡樂,還是早有異心今日得手……
錢滿天終於看到了那幾層衣服下的身子了……山崗上的一個大花把天空照得雪亮,把這屋裏也照得跟開了燈一樣,雖然隻是那麼短短的幾秒鍾,但張小梅那裏給他的感覺是驚人的,又是疑惑的。驚人的是這女人有難得的身條,皮膚很好,全然不像在山裏生活的女人……疑惑的是:這麼好的東西,不該白白到手。這麼容易就得到了,或許不是啥好事。俗話說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人雖然不能和貨比,但事是可以比的,你占有了人家,往下咋辦?讓她做自己的老婆?不可能。玉芬咋辦?兄弟咋辦?那將有多少麻煩,耽誤多少時間,而時間就是金錢呀……想到了錢,錢滿天的腦子猛地像計算機一樣開動起——在外聽人家講過,到路邊飯館“打一炮”,就是麵貌最好的“雞”,也不過幾百塊。便宜,還省事,完了兩下誰也不認識誰。跟這個張小梅呢?恐怕就不是幾百塊錢的事啦,她若纏上你,提著褲帶跟你叫號,大概你有多少錢她都想弄過去……還有,這女人神鬼一般嗖嗖地躥到我錢家大院來,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給粘上了,該不是一場陰謀吧……
錢啊錢!讓人牽腸掛肚的錢!
錢滿天仿佛看到自己的錢被大風呼呼刮走,刮到了野外,在一片寒氣逼人的山野裏,自己的錢被吹得山上也是,溝兒裏也是,樹上也是,水裏也是……他渾身冰涼地去揀,卻咋也揀不上來……
“大哥,你咋啦?”
在床上拉開架式的張小梅吃驚地問。
“我,我有點不舒服……”
錢滿天整整身上的衣服,坐到皮椅上,抽著煙,頭上流下涼汗。
張小梅捋著一頭黑發過來小聲說:“沒關係,日子長著呢,今天太著急啦。”
錢滿天說:“嗯……是著急啦……你走吧,別睡覺,還是去看熱鬧吧。”
玉芬玉琴玉玲在火堆旁碰到一起。消息極快,玉玲把剛聽到的國強去救高秀紅的事告訴了姐姐,玉琴拍著腦門說對對對,那天早上從二哥屋裏出來的女人正是高秀紅,沒錯,這麼說他倆早就好上了。玉芬說我這頭還給他說張小梅呢,他那咋找了高秀紅。玉玲說:“高秀紅配二哥也不合適呀,再者說,人家還沒離婚。二哥也太糊塗了,咋就看上她呀。”
玉琴說:“過年回家咱得好好問問他,圖那女的個啥。”
孫二柱晃晃蕩蕩地湊過來,笑了笑說:“姐幾個在這聊呢……聽說了嗎,國強跟喜子媳婦好上了。真神呀,愣把旁人媳婦給撬過來。”
玉玲說:“咋著,你也想撬?”
孫二柱瞅瞅玉琴:“嘿嘿,我哪敢呀。有我們這位當家的管著,我不敢犯錯誤。不過,你們姐倆都在這兒,你們給評評這個理兒,我想再要個兒子有啥錯?沒有接班人,我們這麼玩命幹還有啥意思?掙了錢將來留給誰?你們替我想想。”
玉玲說:“醫院不是檢查了嗎,我姐姐她生不了啦!”
孫二柱說:“生不了我那一萬塊錢指標費也白搭啦。早知這個,我還不如買炮在這放呢,還落個熱鬧。”
玉芬說:“二柱呀,你可別鬧啦,玉琴都這麼大歲數了,要是再挺個大肚子,寒磣不?”
孫二柱說:“可以不出屋嘛,就幾個月的事,養出來該幹啥幹啥,一點也不受影響。”
玉芬苦笑:“你以為是雞下蛋呀,想下就下一個。你是沒養過孩子,不知道肚子疼是啥滋味兒。”
孫二柱說:“那有啥呀,一咬牙,一裂腿,呱噠就出來了。”
玉琴惱了:“越說你越下道,你滾一邊去,非要兒子,你跟旁人養去吧。”
孫二柱撓撓腦瓜皮,小聲說:“這可是你說的,哪天我抱回一個兒子來,你可別後悔……”說罷,跳到人群中扭起來。
玉琴滿麵愁雲說:“這可咋辦呀,這二柱也真是中了邪了,你們說,我能和他高嗎?”
玉芬搖頭說:“不中,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咋操持牛場。有他在,好歹是個幫手。”
玉玲想想說:“為了孩子,還是不離好。再者,離了,你的牛場也等於毀了一半,他不會當回事似的經營,非踢蹬了不可。”
玉琴點頭說:“是呢,我也這麼想,咱這牛場可不能毀在他手裏。我有個主意,你們聽聽行不……我想,幹脆花錢讓別人替我生一個……”
“替你生一個?”那姐倆都瞪大眼。
“要不然,他總鬧,日子也沒法過了。”玉琴說。
“替你生?也不是你的呀。”玉芬說。
“總比抱養的強吧,好歹有一半是他的。養完了,咱多多給她一筆錢,人一走,這孩子就跟咱自己的一樣了。”玉琴很快地把已裏想的說出來。
玉玲說:“上麵要來查呢?”
玉琴說:“再花錢弄指標唄,反正哪都認錢,有錢就能辦。”
玉芬說:“這麼大的事,可得加小心。”
玉琴說:“我那是溝裏,院子又那麼大,多個孩子,咱自己不嚷嚷,別人不知道。”
玉玲說:“看來,你也打退堂鼓了,不是我幫你幹架那天了,那天你還說要把他劁了,這可好,你開口子,讓他去跟旁的女人睡覺。”
玉琴皺著眉頭說:“唉,實在是沒法子呀,我也想了,將來大丫二丫都嫁出去,這家裏沒個小子也是個事。我想問問你,有啥辦法讓他跟人生孩子,還不讓他沾那女的邊兒?”
玉芬和玉玲互相看看,突然禁不住捂著嘴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旁的人見了,說瞧這姐仨樂的,有啥好事呀……
玉琴被她倆笑蒙了,見旁人轉回身看火,她小聲說:“笑啥呀笑,人家心裏著火似的,你們還有心笑。快說,有法兒嗎?”
玉玲說:“有。”
玉琴說:“快說。”
玉芬說:“除非讓二柱耍大跑卵子上豬床子……”她說的大跑卵子就是種豬,為了多配,畜牧站就做個木型,上麵包豬皮,用母豬一逗,然後往木床上一領,公豬就把那東西射出來。
玉琴歎口氣說:“夠嗆,他不能幹。”
大丫這時跑過來說:“媽,你看我爸,他光跟那些女的逗。”
孫二柱鑽到扭歌隊一幫女人中間,這抓一把,那撓一下,逗得那些女人發惱,邊扭邊跟他打咕。孫二柱像條嘎魚鑽來鑽去,誰也抓不著他。後來,他就得意忘形了,摟著誰家媳婦親了一口。那女人就勢把他抱住,幾個女人撲上去,手伸進衣服裏一頓猛掐,掐得他直喊娘,人家才鬆手。
“該,掐死他得啦!”
玉琴拉著大丫二丫回溝裏。玉芬說我也回去。玉玲一拍腦袋說二姐我跟你說件事,玉芬站住問啥事。話到嘴邊上,玉玲又給咽回一半,小聲說注意點張小梅,少讓他跟大哥接近。玉芬笑了,說沒事,我心裏有數,你回去趕緊問國強,還是讓他跟小梅吧,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