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3 / 3)

李廣田說:“看看,一點錯也不認,簡直是目中無人,無領導呀!”

趙國強說:“隨你們便吧。金鎮長,你不就是想要大塊地嗎?明跟你講,我不給。李廣田,你不是想承包廠子嗎?也明告訴你,我不同意。你們愛咋辦就咋辦吧。”

金聚海氣得臉色發青:“趙國強,你以為我治不了你嗎?就衝你勾引良家婦女,我就可以代表鎮黨委宣布你停職反省……”

“不行!不能讓他停職反省!要找你們找我!那事都是我同意的,是我不願意在李家呆著,是我主動找的趙國強。”高秀紅推門進來說。

金聚海說:“這裏沒有你的事,你摻和啥,快走快走。”

高秀紅說:“你們說的是我,憑啥不讓我說話,你要是非攆我走,我馬上就去縣裏市裏省裏上訪,說你製造冤假錯案。”

金聚海不由地正眼好好瞅瞅這個女人。他當了鎮長,最怕的就是群眾上訪。上訪多了,就說明你的工作沒做到家,上級領導也會對你有不好的印象,而且,年終目標裏,上訪的多少占很大的分數,直接影響在全縣各鄉鎮的排名榜上的名次。金聚海忙說:“你,你先別忙著上訪,有啥你先跟我說,我解決不了,你再去,你隔著鍋台上炕不行!”

高秀紅說:“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們不許往趙國強頭上扣屎盆子。我倆的關係,全是我主動。”

趙國強說:“不,是我主動。”

李廣田說:“瞅瞅,都毫不知恥。”

趙國強說:“我們又沒於見不得人的事,有啥知恥不知恥的。”

他們這麼一爭將,時間就拖長了。金聚海看看手表,都中午十二點多了。他剛要說別打咕了,該吃飯了。門開了,他帶來的幾個人和柱子福貴等人都走了進來,臉色都有點不對頭。金聚海問有啥事嗎?柱子說:“錢滿天給公安局帶走啦!”

趙國強問:“為啥?”

柱子說:“好像是為集資的事。”

金聚海哈哈大笑:“我早說過,他要出事的。我還有個客人,回鎮啦。國強呀,你好好掂量掂量,快拿主意,過幾天我還要找你,建築隊馬上就要到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牽著不走,非得打著倒退,到時候,可就別怪我不客氣啦。”

金聚海心花怒放地走了。聞訊而來的村民卻把村委會擠滿了,七嘴八舌地問到底出了啥事?入到錢滿天會裏的錢咋辦?找誰去要?趙國強這時心亂如麻,他本來還想去跟錢滿天說說這事快點收場,別鬧出麻煩來。沒想到這麼快公安局就出麵了,難道已經出了大漏子?

“趙支書,這事你不能撒手不管呀,那可是我的全部家當呀!”孫萬友說。

柱子問:“你不是沒人會嗎?”

孫萬友苦笑:“看旁人都入,我也就偷偷入了。”

金香說:“全村人差不多都入了。”

趙國強一愣:“有那麼多?在我印象裏,隻是河西的入得多。”

馮三仙說:“大年三十,他錢滿天一掏錢買花炮,大家夥一看他真有錢,就蔫不溜地往那入了。”

柱子跟國強說:“現在還鬧不太清楚那裏的細節,你是不是去錢家了解一下。”

趙國強屁股都離開椅子了,他忽然想起有人說的自己在集資上有好處可得的話,又坐下了。眾人看著就著急,孫萬友說都啥時候了,你還這麼沉得住氣。趙國強說這事都是個人行為,村裏又沒參與,我個人一分沒入,我操這個心,合適嗎……

好一陣子,福貴問:“支書,你真的一分錢沒入?”

“我要是入了,你們誰都可以取出來花。”

“不可能吧。這麼好的事,聽說你大哥大嫂都入了,你能不入?”金香說。

村民們互相瞅瞅,有人便說:“趙支書,你要是入了,也沒啥,這不是跟我們老百姓走到一起來了嗎!您就牽頭去給找找吧,小心他們錢家把錢轉移了。”

“是啊,那可就雞飛蛋打啦。”

趙國強心裏好一陣子酸痛……這是咋啦,當幹部的還要咋著才能使群眾相信自己呢?為啥走到了這一步?作為黨員,心裏真是著急喲。趙國強不願意再往下僵持和解釋,他站起來說我去河西一趟,大家都回家等著吧。柱子說不許瞎起哄,傳些沒鼻子沒眼的小道消息。孫萬友說中啊有支書出馬,我們就放心啦,不管到啥時候,我們也得依靠組織。趙國強聽了這話,心裏多少有點熱乎的感覺,他趕緊就走了。

錢家一片混亂。錢滿天是在接了滿地從東北打來的長途電話後,被公安局的兩個人帶走的。警車沒有從東莊走,而是從溝裏那邊繞過來的。公安局的人拿出逮捕證,讓錢滿天簽字,錢滿天問憑啥逮我。公安局的人說到那您就知道了。其實,錢滿天已經從滿地的電話裏知道是咋回事了。他那搞高息儲蓄的朋友出事啦。錢滿天有所察覺,提前讓滿地去把自己入的錢提出來。當時那邊所有的錢已經凍結,錢滿天讓滿地不惜代價用錢鋪道,結果滿地花了五萬元行賄,把他們前後入進去的一百萬的本錢給弄了出來。錢滿天為了防止出意外,讓滿地把錢存到當地的銀行,不許彙回來,人也不要回來。這個電話才打完,公安局就來人了。公安局是得到東北那的電話,說你們那有二大戶非法提走了一百萬,希望立即連人帶錢都扣住。縣公安局特愛幹這類的事,弄好了興許能罰沒一筆錢。公安局經費短缺,自己不創收,光靠財政就得關門,所以,找到檢察院開了逮捕證就殺到三將,帶走了錢滿天。

錢家這會兒就剩下滿山一個男人,還有玉芬、高翠蓮和梁小秋。錢滿天和東北那頭的詳情,他們都不知道,不知道就瞎猜,說什麼的都有。玉芬到這時候就沒啥主意了。高翠蓮把著電話一個勁往東北打,想找錢滿地討個主意,或者把這邊情況告訴他,可滿地換了旅館,找不著人了。滿山和梁小秋認為大哥此去凶多吉少,為了防止財產被沒收,必須轉移。但此次轉移沒有必要像九0年時拉冰箱彩電啥的,那些東西都算不了啥,現在主要是轉移錢。據他們所知,錢家前後集資總額將近三百萬了,除一百萬投到東北吃利息,餘下二百萬,有五十萬貸給了旁人,五十萬擱到廠裏購置設備,留在手裏的起碼有百十萬。這百十萬中又有五十萬讓錢滿天給存國家銀行裏了,存那裏雖然利息低,但旱澇保收,沒有風險。餘下五十萬,就是現金了,留著日常給入會的付利息。玉玲不管這攤子走了以後,錢滿天一直找不著合適的人,自己親自幹。但保險櫃的鑰匙放在玉芬那裏,他知道玉芬是最可以放心的人,在錢上她不會占一分一毛。

趙國強進了錢家樓內時,錢滿山正逼著玉芬把鑰匙交出來,玉芬不肯。見了趙國強,錢滿山說:“你來得正好,勸勸你姐,快把鑰匙拿出來,把錢挪到別的地方去。公安局的人剛才疏忽了,一會兒明白過來,非來翻不可,叫他們拿去,就沒個回來啦。”

梁小秋說:“那是人家入會的錢,拿走了,人家還不得把我們活吃啦。”

趙國強問玉芬:“滿天走時說過啥嗎?”

玉芬皺著眉頭說:“啥也沒來得及說,就給帶走了。你快給拿個主意吧。”

趙國強想想,就要給大哥家打電話,他想問問到底是咋回事。沒等這邊打,那頭黃小鳳打來了,她說快點把我存在錢滿天那的二十多萬塊錢提出來,利息不要,隻要保住本就行啦。趙國強問我哥呢。黃小鳳說去市委組織部了,可能是要調動,平調到市裏……

趙國強放下電話,心裏便知道不可能從大哥那得到任何幫助了,必須得自己拿主意。可未等他和錢家人商量,錢滿山說:“大哥二哥都不在家,這家裏就得我說了算,趙書記,您就別管我家的事啦……”

梁小秋說:“哪能這麼說的,是您就別費心啦,萬一我們這出啥事,您也用不著跟著擔責任。”

玉芬搖搖頭說:“不行,這個家你倆不能當……”

梁小秋說:“那你是大嫂,你來當?入會的聽了消息肯定來,廠子裏已經有人嚷嚷要分東西,魏大寶也來電話了,說鮑老板馬上就要來。這些事,你能支應嗎?你要能支應,我們就不管。可你要把這個家交給旁人,我們就不幹。”

玉芬眉頭緊皺,捂著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翠蓮從樓上下來,看她的神情,不像先前那麼緊張,梁小秋問:“和二哥聯係上了嗎?”

“沒,沒有,也不知跑哪兒去了。”高翠蓮說。

“我聽剛才樓上有電話,不是二哥來的呀?”梁小秋問。

高翠蓮搖搖頭:“可別說啦,我娘病了,非讓我回去一趟。”

錢滿山說:“這個時候,你可不能走,說不定啥時,我二哥就把電話打你屋裏去,你走了,誰接電話。”

高翠蓮說:“是啊,我不走,我等接了滿地的電話以後再回家。不過,我看咱們得趕緊拿主意了。眼下,咱們所有的財產都在大哥名下,一旦出事,就全泡湯啦。不如趕緊把家分了,就是公安局來了,也不能把咱們的那一份拿走呀。”

梁小秋笑道:“我看這是個好主意,不這麼著,咱們可能一分錢也留不下。”

滿山抽著煙轉了幾圈說:“分家嘛……可以。不過,那些債權債務咋辦?咱總不能分一身債吧。”

梁小秋說:“那當然。現有的錢,咱們各分一份,當然也有大哥一份。別人欠咱們的錢,也一家一份,回頭各自去要,旁的錢,都擱大哥名下,他們要是不放大哥,就讓他們去監獄去要。”

高翠蓮有些猶豫:“這招兒可有點損,入會的錢,都分了,大哥拿啥還人家……”

梁小秋說:“你心眼還挺不錯的,可你也是個傻瓜,大哥幹這麼多年,他自己肯定還有積蓄。再者說,工廠的機器咱們眼下是沒法分走的,賣了就是錢。”

玉芬指著梁小秋說:“你的心眼子可夠狠的了,你想要把錢家從根上毀了呀。你們說的,我堅決不同意!這個家,現在不能分。要分得等你大哥回來以後分,看他咋個想法。”

“問題是他能不能回來?公安局正式亮的逮捕證,我親眼看見的!”梁小秋尖著嗓門說。

趙國強跟各位擺擺手,小聲地說:“別嚷嚷,村民們都在四下打聽你家的情況,要是知道你們要把他們入會的錢分了,立刻就得闖進來要錢。你們還想分家,叫人家把你們分了吧……”

滿山瞪一眼梁小秋說:“對對,你母雞報窩似的叫喚啥,還怕外人聽不見呀!快閉上你那個x嘴!”

趙國強說:“依我看你們先別急著分家,滿天他準能回來。我看這個情況是,集資肯定是非法的,問題是要看給群眾造成多大損失,你們要是把集來的錢全給糟踐了,還不上了,這就得出亂子,肯定要負法律責任。要是能還上,不讓入會的受損失,不給社會弄出亂子,就沒啥大事。不知道現在你們是咋個情況。”

滿山說:“你說的有道理,可具體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原先是玉玲管,後來是大哥自己管。”

趙國強靈機一動說:“把玉玲找來!”

玉芬說:“對,叫玉玲來。”

高翠蓮喊:“不同意,她跟大哥生氣搬出去的,要想回來,得大哥同意。她要是回來,我馬上走。”

梁小秋說:“我們也走!”

趙國強指著滿山問:“你也走?你大哥要是知道了……”

滿山眨眨眼睛說:“我,我沒說要走,我沒有走呀。”

趙國強說:“對,你不僅不能走,而且應該去縣裏看望你大哥,滿地不在家,你就得主起事來。你稀裏糊塗跟著媳婦瞎胡鬧,你還是個老爺們嗎!要相信法律,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打砸搶,辦啥事都得有根據,就是分家,也得經過公證。我看你們剛才的意思,根本不是分家,倒有點像趁火打劫的,想撈上一把溜了,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你們湊合著聽吧……”

滿山腦袋冒出汗來,轉身罵梁小秋:“滾,該幹啥幹啥!叫你差點把我給弄糊塗了。”他又對趙國強和玉芬說,“那就請玉玲他倆回來吧,怕是得你們出麵,我說話可能不頂事。”

趙國強就打電話,玉玲當然不樂意,趙國強把話說得很強硬,玉玲隻好答應了。趙國強跟滿山又囑咐了一陣,讓他注意廠子和家裏的安全,滿山連連答應,送趙國強出來。

從河西往河東走的時候,一輛摩托車馱著兩個人從溝裏開出來,開得飛快。趙國強扭臉一看,是孫二柱,身後是個女的,卻不像是玉玲。摩托車開到趙國強身邊,孫二柱把車放慢速度,他問趙國強:“又來給錢家救火啦?”

趙國強扭頭一看,那女子竟是張小梅。趙國強愣了,心想這是咋回事,他倆咋鬧到一塊兒去了。打過了年就沒見到張小梅,趙國強心裏挺高興的,原以為她回自己家去了,咋在這呀……

張小梅笑笑說:“喲,這不是趙大支書嘛,不認識我啦,連句話都不說。”

趙國強說:“你、你沒走呀……”

張小梅說:“沒走,也不敢在你那莊裏呆啦,隻好到山溝子裏混口飯吃。我不給您添亂,您高抬貴手,別攆我。”

雖然是半開玩笑的話,但也叫趙國強心裏不舒服,不過,他不想和張小梅鬥啥嘴皮子,他說了句“哪能呢”,然後,就跟孫二柱說:“你聽著啥了?”

孫二柱說:“可能是東北那頭出事了,牽扯到滿天。”

“你咋知道的?”

“我一個朋友跟我借錢,說要去東北要錢,說滿天早就把滿地打發去了,也不知他們把錢弄沒弄回來。”

“噢……可滿天沒跟誰說過這事,也找不著滿地。”

“那就去縣裏找滿天呀。”

“就怕公安局不讓見。”

“糊塗!現在死刑都能花錢變有期,何況見個麵。隻要肯花錢,沒有辦不到的事。他們哥們要是辦不了,我替他們去,嘿嘿,就怕滿天信不來我。”

趙國強心裏動了動問:“你這是上哪去?”

孫二柱說:“她幹媽找她。對啦,小梅幫我管庫呢,來了不少日子了。我們走啦,有事你給我打電話。”說罷,摩托車呼地開走了。

趙國強剛進東莊,錢滿河開著摩托馱著玉玲迎麵過來。玉玲下車挺不高興地說:“二哥,你咋又摻和錢家的事,我在電話裏沒法跟你說,不光大哥大嫂把錢擱在這,還有比他們官還大的人也幹這事。我真願意出事,把他們的錢全扔裏頭去……”

趙國強問:“那是誰呀?”

玉玲說:“經滿天手來的,全是化名。”

趙國強問:“你咋知道是當官的?”

玉玲說:“老百姓能一下子入那麼多?最多三五千萬八千,那些人都是幾萬十幾萬……”

趙國強問:“你打算咋辦?”

玉玲說:“我要幹,就先把老百姓的錢還上,旁的都往後放放。”

趙國強攥起了拳頭:“我看挺好。不過,最好讓滿山跟他哥打個招呼,另外,可以叫上孫二柱……”

玉玲坐上摩托車說:“其實,我這麼幹,隻能對錢家有好處。也就是看在你的麵子上,要不然,我才不給他們操這個心呢。”

滿河說:“你們說的都是啥呀,我咋聽不大明白呢。”

玉玲說:“聽不明白,更好,省心。開車。”

趙國強心裏多少踏實了點。回到村委會,見屋裏隻有孫萬友、馮三仙二人。趙國強說你們咋還在這等著,還不回家歇著去。孫萬友說你的消息不回來,我們不踏實,要是我那點錢白搭了,我倆的婚事也就得吹了。馮三仙說你別張嘴閉嘴地說婚事,好像我跟你訂婚了似的。最近我考慮了一下,咱倆不是很班配,我想找個年輕有文化的。孫萬友用拐棍使勁戳地,說你多大歲數啦,你還想找個年輕小夥呀,也不看看你那一臉摺子,人家年輕人誰願意找你這個媽。馮三仙說別看我歲數大,可我有錢,有錢就能找到可心的。孫萬友說你有個屁錢,你那點底誰還不知道。馮三仙得意地說:“你別隔著門縫把人看扁了,老娘我很快就發了,到時候嚇你一跳!”

趙國強心頭一驚,忽然想起剛才孫二柱和張小梅在一起的情景。他問:“你是不是讓你幹女兒找了大款?”

馮三仙瞅了一眼趙國強,本來得意的神色一下子沒了,連忙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她哪有那福氣呀……”

趙國強說:“剛才,你幹閨女從溝裏來找你啦。”

馮三仙立刻出去了。孫萬友歎口氣說:“這可咋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讓錢給占了去啦,令人痛心呀。”

趙國強小聲地說:“這兩天留點神,錢家要退錢,把你自己的先拿回來,興許她還能同意。”

孫萬友說:“哼、她同意,我沒準還不同意呢!一個老婆子,還那麼看重錢,思想不好。我找對象不能找這樣的人。”

趙國強笑道:“拉倒吧,您都這個歲數啦,沒多少時間讓您挑了,能湊合就湊合一個,安度晚年吧。馮三仙人不賴,好吹個牛,吹過去也就拉倒了。您可別泄氣,再找也不見得有這麼合適的。起碼,她沒有孩子,您多省心。”

孫萬友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那好吧,我還盯著她,一旦把錢拿回來,就抓緊進行。萬一她真的變卦,你得出麵幫我說說呀。”

趙國強說一定幫您做工作。孫萬友走了,剩下趙國強一個人在村委會辦公室裏,電話鈴響了,是鎮裏一位副書記打來的,他通知趙國強立即參加縣委黨校的支部書記培訓班,不得請假。趙國強本想說村裏的事太多,但沒說,把話又咽回到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