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是的,我是法院的。

女人愣了一下:法院的?人都死了法院的還來幹嘛?是來收子彈錢嗎?

我趕緊說:不,不,我有樣東西要捎給他媽。

女人問:啥東西?要緊嗎?

我回答說:要緊的。

女人說:可她去的地方她不讓我隨便告訴別人。

我說:你這不是隨便告訴別人,你這是在幫我也是在幫她呢。

女人猶豫了一下,說出一個去處,竟是一所寺院。女人說:那寺院倒是不遠,不過你現在去有些晚,你最好在鎮子上住一夜,明天趕個早去。

我不想這樣,躊躇了一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我出了鎮子去找賓館,住下後天已黑盡。又出門找了小吃店,將肚子填飽後回到賓館,問了一下總台服務員去那家寺院的道路。

第二天一早醒來,天才剛放亮。我洗漱後出門,才走一截路就遇上了一陣熱鬧,原來是出殯隊伍。這隊伍挺長,前麵是穿戴別致的樂隊,那服裝有些像北洋軍閥的軍服,吹出的樂曲也有些別致,竟然是《在希望的田野上》。樂聲中,又有炮仗接二連三地躥到半空,先爆出一聲聲脆響,再將紅黃紙屑飄灑下來。隊伍中間顯著的位置行走著死者的照片,照片後是四個人肩抬的棺材,那些肩膀們似乎並不吃力,可以肯定,棺材裏麵裝的已經不是死者的身體而是火化過的骨灰。跟在棺材後麵的是一長溜花圈,再接下去是安靜又散漫的送行人群。

我好些年沒有見過這種出殯的陣勢了,在這小鎮上見到,倒也覺得有些稀奇。我將目光收回,重新去看那黑色的棺材。棺材的兩旁走著十多位身穿喪服的男女,他們當中時不時響起一些哀號聲。不過同是哀號,內容並不一樣,有的是走過場,有的的真切悲傷。

我想到了葉強,我想,怎樣的死都是一種歸宿,他的身子也許已經被弄回到了小鎮,但回到小鎮的他卻肯定沒有了體麵,不可能像這樣抬舉著走過早晨小鎮的街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暮色中被悄悄放進一隻墓穴,接受一個潦草寂靜的葬禮。葬禮上可能隻有一種抽泣聲,那是他母親一個人的。他呀,死了自己,同時卻拿走了母親在街市上悲聲大哭的權利。

我加快速度甩掉熱鬧,出了鎮子,先走一段大路再拐進一條土路,土路走盡,到了一處山腳,山腳向上,有一條石徑,此時太陽剛剛探出山頂,光線顯得很新鮮。

我沿著石徑往上走,路旁的樹挺高,但不算密,山風穿過樹枝,吹動著我的頭發,我走得快些,頭發便飄得高些。我走得慢些,頭發便顯得安分些。這樣走了半小時,眼前出現一塊路牌,箭頭向右指向山頂,箭頭向左指向那座寺廟。

順著箭頭向左走了數十步,遇到一對石獅和一扇石牌門,穿過牌門往裏走,是一段長長的石板路,石板路因為被兩邊的樹枝護著,顯得很幽靜。我在幽靜裏走著,心裏仿佛也跟著靜了,身上的微汗慢慢收住。

到了寺院跟前,大門閉著。我從旁邊進去,先見到兩間精巧的木屋,裏麵有一隻銅鍾和一隻圓鼓,屋額分別寫著“晨鍾”和“暮鼓”。向左一拐是天王殿,再朝前走是大雄寶殿。殿內空曠,似乎沒有人,卻有木魚的敲擊聲傳來。

我輕著腳步往裏走了幾步,猛地看見旁側有一位老和尚,雙麵合閉嘴巴輕動,手裏的木槌一下一下敲著木魚。我不敢打攪,後退幾步到了門外,耳朵卻不肯走,靜在那兒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