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我:何日君,現在的生活怎麼樣?我想我會脫口而出:命運多舛,生無可戀。然而,停頓一分鍾,或者更久一點,我會說:挺好的。
是,我沒掙多少錢,也沒福山雅治那樣的男朋友,然而我感覺自己跟蝸牛一樣,慢慢地在接近我的理想,我並沒有把握有一天我會真的實現它——我隻是慶幸,隔著生活的濃濃迷霧,我隻知道它還在我的心裏,不曾丟失,這已經很好了。
我在一個小縣城長大,那裏跟全國的小城市類似,20世紀90年代那會兒的初中也跟全國小縣城的初中沒什麼區別。
讀初一的時候,我已經是個很傲嬌的少女,尤其是在作文課上傲嬌:在周二下午的作文課上,語文老師不厭其煩地念我的作文當範文。直到有一天,一個女孩湊過來,冷冷地跟我說:“你寫的一點都不好,幼稚死了,典型的《中學生作文選》範兒。”
那是個短頭發的高個子女生J,輪廓很深,睫毛很長,有一雙漂亮到清冷的大眼睛。我盯著她,也冷冷地說:“那就把你寫的給我看看。”
她忽然笑了,吐了吐舌頭:“我根本不寫作文,每次都抄幾篇交上去,怎麼給你看?”那是我跟J的初次交談。
之後,總是一個人待著的她,黏上我了,就連做廣播體操她也要等我一塊兒去。女生都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的,我也正需要一個伴,於是我們一塊兒去打飯,一塊兒去廁所,一塊兒穿梭於學校的小賣鋪。
J借給我看的第一本書是《魯濱孫漂流記》,她說實在是太好看了,那是她理想中的生活,非要借給我看。我看了半頁就還給她了,不喜歡。
我喜歡席娟的《搶來的新娘》,我興致勃勃地跟她講起男主角如何遇到女主角,並吻她的。聽完後,她冷著一張臉,笑我幼稚。
我生了她一天氣,她表示抱歉,並賭咒說,她會回去加班加點地把這本書看完。
第二天早自習,她換位置換到我邊上,興奮得手舞足蹈:“好看啊真好看,男主角帥死了。”我得意:“你不是隻看名著的麼?現在回答,《魯濱孫漂流記》好看,還是這本好看?”她赧然:“這本好看。”
我們就這樣開啟了看言情小說的生涯,那大概是我一生中看書最多的時期。路邊攤十塊錢三本的,一塊錢一本的書,我倆瞞著家裏人不吃早餐,把省下來的錢都買了這些東西。
縣城裏有家漂亮的書店,我倆趁著晚自習前一個鍾頭的吃飯時間,摸到裏麵去看最新的小說。書麵上有封皮,老板不讓撕開,於是一個人替另一個人把風,讓另一個人扒開了來看。等老板來了,再急急忙忙塞進去。
當然,常常有被逮到的時候。有一回,兩人都被罵哭了,騎著自行車潦草地走在那條窄巷子裏,她忽然說:“為什麼我們不自己來寫呢?自己寫了交換著看,不好嗎?”
於是,我開始動筆寫我的第一本小說,到今天我還記得我給我的小說男主人公取名叫“陳以哲”,但是我沒把陳先生的經曆給寫完,便偷偷地在自習課上看J寫的小說。
她比我寫得好多了——憑著對言情小說浩瀚的閱讀經曆,我當即就下了這判斷。於是,嫉妒開始在我的心田萌芽,我不肯繼續寫故事,開始不再搭理她,騎車回家時一個人在前麵騎得飛快,做廣播體操也不再站在她前邊。
她大概有些惶恐不安,過了幾天,終於,有一天課間,她唯唯諾諾地走過來,蹲在我跟前,趴在我課桌的邊上。
“喂!”她聲音打顫,“我跟你說個秘密。”
她用她的秘密交換到了我對她的再次熱情。
那是個殘酷的秘密。她告訴我,她本來有一個姐姐,父母隻想再生個兒子,誰知道生的是龍鳳胎,而且兩個孩子都很聰明,都在一中讀書。隻不過她好像是個多餘的,不該出生。從此,她有了把柄在我手中,嫉妒她的時候,我會說:“J,你是個多餘的人,你不該出生的。”聽到這句話,那雙清冷的大眼睛會瞬間黯淡下去,神采全無。
初二的時候,班上來了位新的物理老師,姓李,瘦高,挺拔,白白淨淨,講課也風趣詼諧。那節物理課後,J抓著我的手說:“這李老師好像一個人。”
“像誰?”
她喃喃道:“不知道,隻是覺得很熟悉。”此後,在任何課堂上都喜歡打瞌睡、遞紙條的J,在物理課上變得無比規矩、主動,像極了好學生的樣子。李老師也漸漸地喜歡起她來。
一個學生,哪門功課好,該功課的代課老師就會很喜歡這個學生,而這個學生因為老師的喜歡會越發喜歡這門功課,成績也會越發好起來。這是客觀現象。但是,當時對J的變化,我疑惑而不滿。直到有一天,她悄悄遞給我一大疊材料紙:“喏,你看,我把它給李老師看,你說會怎樣?”
我嚇壞了,那紙上寫滿了“歡喜”與“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