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9日,邵雲環從貝爾格萊德前線給新華社總社發回一封業務信。今日再次捧讀這篇分社工作日記,本書編者禁不住淚流滿麵。
工作日記:最怕的是稿件發不出去
新華社記者/邵雲環來到貝爾格萊德後,我隻去過分社四次。還未等到同趙金河同來到貝爾誌交接完畢,北約空襲就開始了。
到目前為止,在和分社保持電話聯係的情況下,我一直住在使館當外交官的丈夫處“單兵作戰”,因為分社在老城,使館在新城,相距較遠。本來以為小住幾天就可以搬到分社去,沒想到形勢突變,不僅老趙留了下來,各路特派記者也奉命先後抵達。一時間分社“人滿為患”。所以我在使館這一住恐怕就不是幾天的事了。
其實,生活和工作條件的不便是可以克服的。對一名記者來說,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采寫的稿件因種種原因發不回總社。
空襲的當天,我曾為我含著熱淚寫出的第一篇通訊《悲壯的貝爾格萊德》幾個小時發不出去而在電話裏向老楊老趙(編者注:老楊和老趙指的是分社記者楊成明和趙金河)大發脾氣;第二天,我再次為好不容易趕出來的采訪南聯盟副總理的稿件難以從使館發到分社而急得發瘋。還有一篇題為《最搶手的徽章和最流行的歌曲》的稿子,因南當天線路不暢,從晚上8點到10點多鍾我一直坐在文傳機旁,最後還是偶然間撥通了羅馬尼亞分社的電話,請他們幫忙才傳到了總社。
現在,我的工作條件總算有了著落;用丈夫從北京帶來的自家電腦寫稿,然後到使館研究室打印出來,再用《人民日報》記者的文傳機發到分社,最後由分社老趙將稿件傳到巴黎再發回總社。看來隻要線路不出問題,我就可以順利地把稿件發走。
有時我想:要是我沒有把自己的電腦帶來,要是沒事先安裝了一條電話線,要是沒有《人民日報》記者的大度,如今我該怎樣向總社交待?
眼下令我稍感安心的是工作條件基本上有了保證。但是北約對南聯盟的空襲力度還在加大,要是這裏的形勢進一步惡化到斷電以致線路不通,那時我又該怎麼辦?
邵雲環遇難的消息傳遍了全國,也傳到了她的家鄉佳木斯市。她的弟弟邵炳奎和妹妹邵雲清在聽到這個噩耗之後,悲痛萬分。他們強忍著悲傷,不願意立刻把姐姐遇難的事情告訴年邁的父母。然而,雲環的父母似乎有所察覺。在街上,邵媽媽聽到人們在議論中國駐南使館被炸的消息,心裏直犯嘀咕。她一個勁兒地問兒子雲環是否安全,雲環是否來過電話。悲傷的兒子隨便用幾句話搪塞了過去。但是,連鄰居都知道雲環遇難了,兩位老人的耳朵能瞞得過嗎?二老終究還是知道了。雲環的父親氣得當場病倒,他一邊哭一邊罵美國,罵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老人家沒想到白發人會送黑發人。
女兒永遠不能再回到老家,回到二老的身旁。二老也永遠見不到女兒了。
一封沒能發出的電報
5月8日早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野蠻襲擊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造成三位無辜中國人遇難、20多人受傷的消息傳到了地中海東南角的加沙地帶,把焦慮、不安和痛惜強加給在此工作的11位中國人。當後續消息證實新華社女記者邵雲環不幸遇難後,悲痛的氣氛頓時籠罩在每個人的臉上。處在這悲痛旋渦中心的便是中國駐巴勒斯坦辦事處參讚常毅及其夫人潘德琴。
邵雲環和常毅夫婦同為佳木斯人,是常毅的中學同班同學、插隊的戰友和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同屆校友,畢業後又同在北京工作,這些紐帶也使邵雲環和潘德琴形成了無話不談的“全天候姐妹”之情,兩家的關係密切得不分彼此。在常毅夫婦的眼裏,邵雲環有著善良、正直、寬容、儉樸、敬業和愛家的優秀品格,也不乏才情。他們喜歡她,欣賞她,以至於沒有要求自己的女兒隨父母去學阿拉伯語或英語,而是鼓勵她報考了邵雲環非常熱愛的塞爾維亞語。
自從邵雲環和丈夫曹榮飛到了貝爾格萊德並分別在中國大使館和新華分社工作,特別是北約開始轟炸南斯拉夫之後,常毅夫婦幾乎日日心裏掛記他們,嘴裏念叨他們,以至於辦事處的中國人都知道在炮火連天的南斯拉夫有一位勇敢能幹的新華社女記者。
5月5日,馬上要回國休假的常毅夫婦收到邵雲環從貝爾格萊德發來的一封傳真,仔細把父母和北京的家務事一一托付。由於工作忙,潘德琴給邵雲環的複信僅僅寫了一半,悲劇就從天而降。
8日是常毅夫婦十分繁忙的一天,常毅在約旦河西岸陪同中聯部代表團,潘德琴在加沙為該代表團聯係住處,同時忙著接待同日到達加沙的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府代表團。
當記者在去約旦河西岸采訪的路上得知遇難的新華社記者是位女同誌時,心中不禁一怔:常毅夫婦說過,新華社記者隻有邵雲環一人隨丈夫住在使館,除了她還會是誰?我們不僅為失去一位同仁深感痛心,更為常毅夫婦失去一位摯友而惋惜。下午回到加沙時發現,常毅夫婦已經泣不成聲,哭紅了雙眼。原來他們一大早就證實了邵雲環遇難的噩耗,隻是為了工作一直在壓抑著巨大的悲痛。
邵雲環一家妻死夫傷。中國大使館成了一片廢墟,正常聯係已經中斷。常毅夫婦強壓著悲痛,把心思又放在對邵雲環家屬命運的牽掛上。他們嗚咽著委托記者通過新華社貝爾格萊德分社向曹榮飛轉達一封言辭不多卻包含悲痛、克製和關懷的電報:
榮飛:
我們都知道了。任何語言也不能表達我們對失去一位摯友、一位姐妹的悲痛。收到5日的傳真後,德琴正在給你們寫回信,還沒有發出,電視就有了報道。德琴已不能自已。我們無法安慰你,隻想告訴你,在這悲傷之際,我們是多麼深深地同情你和磊。你的傷勢怎麼樣?在離你們不遠的地方有兩個人在由衷地牽掛著你們。
替我們與可憐的雲環告別。替我們深深地吻她。
保重!保重!緊緊握你的手。
友:德琴、常毅
為了這張短短的電報,記者撥打了一遍又一遍,從下午到晚上,從午夜到黎明,整整24小時,始終無法發出。電報的分量在電話的忙音聲中越來越沉,它不僅滿含著常毅夫婦對邵雲環一家人的特殊情感,也載負著加沙11個中國人對南斯拉夫戰火中同事和同胞們命運的牽掛。
新華社同事沉痛悼念邵雲環同誌
悲憤籠罩著新華通訊社,悲憤籠罩著首都新聞界,悲憤籠罩在全中國人民心頭。
新華社人的心在滴血,舉國新聞工作者在流淚,全中國人民在控訴!
1999年5月8日,新華社失去了一位優秀女記者,她就是新中國成立後犧牲的第一位戰地女記者邵雲環。
“今天是母親節,當全世界的孩子們都在為母親祝福的時候,你的孩子卻永遠地失去了一個偉大的母親。”5月9日,新華社參考新聞編輯部悼念邵雲環同誌座談會上,參編部的年輕編輯郭銘發言時聲淚俱下。
“今天淩晨,在一聲罪惡的轟炸中,你淌盡了滿腔熱血,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留下悲憤的我們,望著電視錄像中躺在擔架上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你,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