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義又連問了好幾聲,還是靜悄悄的。會議室出現了冷場,成了一個濃縮所有尷尬的世界。
看來,傅作義今天非要從這些到會者的嘴裏掏出他想知道的話不可。他走到師長們坐的一邊,由東向西依次地問,點到名字的都站起來,可是一個個都耷拉著腦袋,就是不說話。
“孫英年,你說咱們該怎麼辦?”傅作義接著問。
孫英年這位美械裝備師的師長,在傅作義提問別人時就已想好了答案。傅的問話聲剛落,他脫口而出:“打!”
傅作義愣了一下,似乎感到很意外,便提高聲調又問:“你說怎麼辦?”
“打!”孫英年還是堅決地回答。
“我問你能打幾下?”
“我可以打一下半!”
“一下半?”傅作義疑惑地問:“什麼意思,你給解釋解釋。”
孫英年說:“我的師可以參加一次大縱深的出擊,回來還可以參加守城防禦戰,就這麼個‘一下半’。”“一下半完了怎麼辦?”
“不成功便成仁!”
會議室裏所有的人都屏著氣。傅作義從孫英年旁邊走開,掃視了一下大家,正色地責問道:“噢!我們打仗就是為了死?死還不容易,辦法多得很,為什麼非要打仗死呢?”
孫英年不再說話了。傅作義又依次問下去,被問的人都是站起不言語。
傅作義又開始繞著中間會議桌踱步,停下許久才說:“北平惟一的解決辦法是‘和平’,用軍事、打仗的辦法已不能解決中國的問題了。”
稍停片刻,傅作義盯著孫英年說:“你孫英年當營長時,我曾在你的營部住過一星期,可你當了師長後,幾次要我去檢閱你的美械裝備和部隊,我都沒有去,因為軍事已經不能解決中國的問題了。不要說你一個美械師,就是再有10個、20個美械師也不能解決問題了。所以,我傅作義對軍隊已經不感興趣。”他接著說:“今年6月,人家共產黨公布了土地法大綱後,按說我們就不應當再打仗了,可是我們又多打了半年仗。我們為了實現孫中山的‘耕者有其田’的主張,曾叫周北峰領導一個土地局,可是幾年也沒有提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話又說回來,即使有辦法,也不能施行。這些年來我們就是給地主當了看莊護院的打手,能分他們的土地嗎?”
傅作義坐在一個空位上,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和平’並不是失敗。如果一定要說失敗的話,那也是我傅作義一個人的失敗。對你們來說是勝利,我把你們從絕境中帶到生路上來。”
孫英年插話問:“既然如此,總司令為什麼不在一年前就領導我們走這條路呢?”
傅作義厲聲地說:“一年前我說今天的話,會有人掏槍打死我傅作義,這個人也許就是你孫英年。隻有今天我才能跟你們講這些話,你們也才有可能跟我走。”
“解決北平的問題,我決心走‘和平’這條路了。蔣先生已經沒有力量妨礙我們了。你們不必擔心,蔣先生方麵由我負責來對付。”
最後,傅作義讓政工處副處長閻又文念了早就起草好的和平通電稿,征求到會者的意見。
孫英年還是第一個表態,冒失地說:“這個通電是單方麵的停戰,解放軍同意不同意?如果人家不同意,發出這樣的通電,我們的軍心會渙散,部隊會輕易被解放軍消滅。再說,通電隻強調北平文化古城免遭破壞,人民免遭塗炭,我們有什麼政治主張呢?這個通電是兵臨城下的哀鳴!”
傅作義有些不悅,便質問孫英年:“是‘哀鳴’嗎?”
孫英年堅持說:“是的,這就是哀鳴!”
這時,政工處長王克俊站起來說:“怎麼能說成‘哀鳴’呢?孫英年,這是政治,不是操場上喊一二一!”
傅作義凝神沉思,慢慢地站起來說:“看來條件還不夠成熟,不該開今天這個會。”
會議室裏異常寂靜。
傅作義宣布散會,他特別強調說:“誰也不準許向外泄露今天會議的內容,誰要是講出去,我定要追查到底,軍法從事!”
12月17日清晨,傅作義接到報告:南苑機場失守了!
南苑機場是北平的命脈。自從解放軍兵臨城下後,這裏便成了北平依靠南京補給的惟一的著陸地。現在丟了,補給線斷了,而且很可能是永遠地斷了。
他大為不滿,當即給蔣係92軍軍部打電話,嚴令軍長黃翔必須即日收複南苑機場。當晚,傅作義得知92軍還沒有收複失地,更為惱怒,說:“他們哪裏是在打仗,簡直是在表演!這是黃翔的失職,我要撤他的職!”
沒人敢迎合這句話。總司令撤換一個軍長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在形勢日趨緊張複雜的情況下,此事也就變得不容易了。再說,傅作義那個樣兒也不像是要動真格的。
後來的事實是:黃翔仍然是92軍軍長。傅作義隻是下令在城內的東單、天壇修建了兩個簡易機場。當然,他們都在思考。
傅作義:92軍的收複行動純屬應付差事,擺擺樣子給我看,是不是黃翔與共軍有什麼協議?總司令為什麼指揮不動蔣係一個軍長?
黃翔:傅總司令為什麼沒有撤換我?
他們都沒有結論,事情也沒有完結。
1949年1月3日,黃翔接到總部的電話通知,要他速到中南海麵見傅總司令。黃翔放下電話,心裏非常不安。他想,傅作義突然召見他會有什麼事?莫不是92軍與解放軍的聯係被總司令知道了,今天要對他進行處置?還是……
在去中南海的路上,黃翔還在不停地想著,腦海裏呈現出20天前發生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