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聲使西夏有些傷感,又有些感冒發燒後的渾身發軟的感覺,回過頭看起櫻桃樹上的粉蝶,粉蝶卻倏忽間無蹤無影。吃罷飯,子路還是沒有回來,娘抱了石頭在捶布石上指著天上的星星說北鬥,說天狼,說牛郎織女,婆孫倆說得嘰嘰嘎嘎地快樂。西夏洗滌了鍋盆碗盞,也坐過去說話,石頭就又不言語了,開始在奶奶的懷裏打盹。西夏看了一會兒最早亮起的那顆星,星也暗淡了許多,就去燒了水進臥室擦身,然後坐在床沿上發呆兒。和子路結婚的時候,子路一再強調他是上有老母下有個殘疾兒的,西夏並不在意,她自信自己會與老母和先房的兒子處得好的,但現在她卻感到做後娘實在是太難了。屋外有了雜亂的吵鬧聲,似乎還是迷胡叔在罵起了順善,說順善要偷他的糧食,稷甲嶺崖崩了怎麼不就壓死了順善?!有人說迷胡叔你又迷胡了,一會兒拉哩唱哩一會兒就又罵順善了?迷胡叔說我剛才又看見草帽?,天上有了草帽他賊順善就要叫崖崩壓死呀!人就笑,嘻嘻說天上有了飛碟怎麼偏讓你看見?怪不得吳鎮長訓斥你謠言惑眾哩!迷胡叔說我沒惑眾,這是子路家吧,子路是教授,咱問問子路天上會不會有草帽?就啪啪地拍門。立即有人說子路和他新媳婦早睡了你胡敲啥呀?!腳步聲就漸漸地遠去了。西夏還坐在炕沿上,娘與石頭早已睡下了,她在那邊臥屋裏說:“西夏,你睡吧,我聽著門,子路回來了我去開。”西夏說:“你睡,我看著書等他。”娘說:“子路回來了要是沒吃飯,你把剩飯給他熱熱。”
幾乎是夜半,子路回來了,西夏趿了鞋,披著衣服去開院門,問:“還吃啥不?”子路雙手抓住了那胸前的一對肥奶,說:“吃熱蒸饃!”西夏擰了子路臉,悄聲說:“娘怕還沒睡著哩!”果然敲門聲驚醒了娘,也驚醒了石頭,石頭聽見做爹的有熱蒸饃吃,懵懵懂懂對奶說:“我也要吃熱蒸饃!”奶壓低了聲說:“胡說啥哩,快瞌睡!”小兩口聽著,捂了嘴,踮腳往臥屋去。在臥屋關了門,子路手又?了西夏的雙乳,站在那裏吸吮不止。西夏說:“一定是喝了酒?!”子路說:“蘇紅留下一定要吃飯,少喝了幾盅。這碎仔怕是做夢,倒偏聽得著說話!”西夏說:“子路,我還要給你說哩,石頭奇怪了,能畫大人也難畫的畫哩!”敘說了傍晚的事。子路說:“這孩子小小就與人不同,四歲了也不說話,但啥事心裏都明白。會說話了卻又懶得說。”西夏說:“高老莊出現過飛碟?”子路說:“我不知道。”西夏說:“我聽村裏人說見過飛碟,莫非與這石頭有關,他出生時是石頭砸了屋頂嗎?”子路說:“是有這回事。”便得意了,說:“怎麼樣,咱們的兒子怎麼樣?”西夏說:“他是你兒子,可不是我的兒子,他總不理我哩。”子路說:“他就是天外來客,也畢竟是個孩子麼,你和孩子計較啦?”西夏就睡下。子路卻站在炕頭揭開被子的一角,欣賞那兩條像椽一樣的長腿。子路喜歡這麼欣賞,西夏也就在被欣賞中故意拉長著身子,讓子路評價她新換上的三角褲頭漂亮不漂亮,觀察小腹還平坦不平坦,子路禁不住就把她的褲頭拉下來,提了腿拉到炕沿,一邊墊了小木凳行事,一邊口水淋淋地舔著腿麵。西夏自然又叫起來,倒自覺抓了被角咬在嘴裏。一個小時之後,子路耷拉了眼皮要睡去,西夏卻興奮不退,爬上身來問:“你多自私,完事就睡呀?我問你,怎麼回來這麼晚?”子路說:“蘇紅硬留下要吃飯,吃完飯就給我講他們工廠的事,講個沒完沒了的。”西夏說:“不對吧,瞧你回來這麼興奮的,一定是蘇紅把菊娃也叫去吃飯了?”子路說:“我真哄不了你!吃飯的時候,她說她去燒個湯,誰知道她著人把菊娃叫去了,你不高興了?”西夏說:“我有啥不高興的?你回來了也應該去看看她,但你不能對她有想法!”子路說:“能有什麼想法,這你該有自信啊!”西夏滿意了,卻說:“我可不敢有那個自信,或許我是瞎眼睛哩!”
西夏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子路的一隻胳膊是從她的腰部伸過去摟抱的,女人的臀大腰細,胳膊摟過去並不至於墊著;現在,他輕輕地抽出了胳膊,翻過身睡下。世上的人是多的,可一個人又能有幾個知己的朋友呢,即便麵對朋友,甚至是妻子,也不是有什麼話都可以說的。子路兩條腿伸直,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上,雙手就搭在了心口,他聽見院子雞棚裏的雞在咕咕咕地發著響聲,響聲又似乎是從心口裏發出來的,腦子裏就又是迷迷離離的一番景象了:他去找蘇紅,一出門就飛起來了,原來空氣如同水一樣,他的胳膊和腿卻能劃動,回茬麥地裏的玉米已經半人高,但那隻是水中的細草,他是一條魚在飛穿,浪湧起一堆堆白銀使細草搖曳不止。他找蘇紅的目的並不僅僅為了南驢伯的家事,他希望在蘇紅那兒能見到菊娃,但是,菊娃並不在那裏,牆上的相框裏有一張菊娃和蘇紅的合影,他看了那麼一會兒,仍沒有說出把菊娃找來的話。蘇紅一直是窩了身子在沙發上和他聊天,她的眼睛細長,而且微微豎起,尖下巴翹著,有幾分狐相。子路總覺得她是狐狸,他才來的時候她一副倦態,長長的對話,她竟麵有紅暈,眼睛光亮,而自己卻越來越四肢無力了。她說:“瞧你沒精打采了,是不是把菊娃叫來?”他說:“這好嗎?”她說:“你盼不得見她哩!”竟真的把菊娃找了來。菊娃衣著樸素,臉麵卻明顯地修飾了,但臉麵如何收拾卻無法遮掩眼下的青黑,這是子路最不願見到的。當他在省城裏開始研究古漢語的時候,菊娃那幾年老是害病,手腳浮腫,眼圈發青,他三天兩頭地寫信要她好好治病,菊娃的來信卻是說:醫生認為沒有病,隻是脾氣不好,肝濕氣過重所致。
他又在信裏反複指出她的脾氣固執急躁,由此又數說她的無故愛歎氣,舍不得花錢,不注意打扮,太照顧她的娘家,他是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改造得盡善盡美。然而這種苦口婆心卻適得其反,他們以後的信裏就多了各執己見的爭吵,他明白了各人的脾性都是天生就的,這如給狗每日吃肉狗也下不了一顆蛋,而雞即使不去飼喂,吃草吃石子,它仍是一天下一顆蛋的。當他們有了孩子,孩子又是殘疾,他們的矛盾似乎更尖銳了,在她抱了孩子去省城或他回到高老莊,相聚的短短日子裏,常常因一張桌子的擺置,一件衣服的顏色,甚或吃飯的姿勢,兩人就鬥慪生氣。菊娃認為是子路在開始嫌棄她了,子路的一片好意不被理解,便沉默寡言,麻醉於酒中。隨著他的研究成就日漸大了起來,他有了機會接觸了一批富有氣質的城市現代女性,一個女人便在他的生活中出現了。平心而論,這女人並不漂亮,但卻有著與菊娃完全不同的生活習性,在那一個春雨綿綿的傍晚,他和那女人去參加一個朋友的集會,在返回的路上經過了城河公園,他們進去坐在那幽暗的林子中的小木屋裏喝茶,他們擁抱了,而令他驚撼和幸福的是她竟俯下身去口交了他的東西。這一次驚心動魄的外遇,使子路如六月天的麥場著了火一樣無法收場,每次做愛之後,他後悔和內疚,但她一到來,卻無法控製。這種喜悅曾久久壓在心裏,又急迫地想向知己的朋友傾訴和炫耀,終於有一日講給了一個朋友,朋友卻說:是她呀,你是把麻雀當花喜鵲了嘛!子路在那個時候是不愛聽對情人的責貶,他說:人非魚,人哪裏知道魚之樂呢?!過後,朋友的話畢竟又對他產生了影響,發覺了那女人種種不足和長相上的毛病,但他始終沒有惡她,他感激著她,使他第一回品嚐到了城市現代女性的滋味。當菊娃又一次來到省城終於發現了他的婚外之戀,她怒不可遏地與子路鬧,子路先是不承認,後來如實招供,並承認了錯誤,保證不再往來,但菊娃再也不與他同床,每每說得好好的,各自都洗了身子,他已經爬上去,菊娃就歇斯底裏地發作,嫌他髒,將他掀推下去。這樣的情況日久,菊娃就提出了離婚,而且是非離婚不可,並四處張揚,鬧得他單位的人都知道了,更要命的是她一鬧起來就手腳冰涼,口吐白沫,數天不能恢複。子路一是受不了紛紛揚揚的議論,二是受不了她的這種發作後的病態,就同意離婚了。在這之後,那個女人也曾來找過子路,子路已經與她沒有感情,甚至產生了是她的出現才使他家庭分裂的仇恨,他開始過獨身的日子。這期間,父親去世了,他趕回高老莊奔喪,菊娃是離婚沒有離家的,親戚們指望他們重歸於好,事情幾乎有些希望了,但他耳聞蔡老黑一直追她,她還加入了蔡老黑的葡萄收購站,他倒計較了,追問起他們的關係到底如何?菊娃說:蔡老黑隻是對我好。子路在鄉下是要顧及臉麵的,因為鄉下的是非更多,他說如果要複婚,那他要報複蔡老黑的,比如,托人去砸斷他的腿。菊娃說:你報複誰?那女的我報複了沒有?子路從她的話裏聽出她與蔡老黑必是有關係的,他可以犯錯誤,而他的女人卻不能犯錯誤,於是他是一氣走了,回到省城發誓要找一個老婆,一個自己最滿意的讓外人企羨的老婆,而從此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心態思維和其族種。這就認識了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