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老莊(19)(1 / 3)

西夏是清早起來去蔡老先生家要接石頭的,石頭卻不肯回來,她隻好帶回了石頭新畫的一遝畫,與子路坐在堂屋裏一張張分析觀賞。西夏感興趣的是有一張畫著一群人,人都是符號一樣的形狀,又幾乎都是男人,沒有女人,每個男人的雙腿間有一條線端直直地伸出來。子路說這條線是腿,畫的是三條腿的人,西夏說畫的是生殖器,有崖畫的特點,她是讀過一本關於新疆發現的崖畫拓片的,上麵的形象大致就是這樣。子路再看了看,就罵石頭這孩子怎麼畫了這些?小小年齡倒有性意識,可惜他沒生活,哪有這麼長的東西?西夏說,你不能用平常人和平常畫的眼光來對待石頭與他的畫,他畫的或許真有其事,隻是不是現在人,是古昔的人吧。子路說:“我看你也神神經經了!”西夏說:“孩子倒沒性意識,是你有性意識,說長論短的!即就是孩子是胡亂畫的,崖畫也是古人胡亂畫的?你的東西小倒怪人家的東西大了?!”子路說:“我是人不是驢!人是進化了的!”西夏說:“屁進化,退化嘍!”晨堂提了塊磚進了院子,問:“有人沒?”西夏出來,快活地說:“哪兒弄的畫像磚?”晨堂說:“我去小爐匠那兒看熱鬧,小爐匠讓我把金戒指捎回來給你,一扭頭,我瞧見他家櫃底下有這麼個舊磚,就給你要了過來!”西夏收了戒指,又把畫像磚旋轉著看了幾個來回,磚麵上刻著一條龍的,卻剝脫得僅能看見一個龍頭,一隻爪子,一截有鱗的身子。西夏說:“這倒不像是元宋的,像是唐磚,是唐磚。”晨堂說:“好不?”西夏說:“好!”晨堂說:“人家是不給的,我給了他些錢硬拿走了!”子路出來說:“多少錢?”晨堂說:“不多。隻要嫂子喜歡這東西,錢算個啥,不說錢了,權當我送嫂子的!”西夏說:“這不行,哪能讓你出錢?多少?”晨堂說:“五十元。人家要一百,我給了五十元。”西夏掏了五十元給晨堂,晨堂說:“知道不,縣上來人帶了文件啦,王文龍蘇紅沒有選成人大代表,卻成政協委員了!這政協委員就不選舉?”子路說:“你怎麼知道?”晨堂說:“啥事能瞞過我?早上八點半小車進了鎮政府院子,九點鍾副鎮長就出來啦,他是坐縣上的小車去的地板廠。九點四十地板廠響的鞭炮聲,十點半街上有了‘縣政協委員王文龍蘇紅率地板廠全體員工向高老莊人民問好’的橫幅。十點四十我去的小爐匠家……”子路說:“你操心你那一窩豬娃咋長大呀,老婆孩子咋養活呀,甭管別人的閑事!”晨堂說:“這咋是閑事?這裏邊有政治呀!上一屆的鎮長怎麼倒台的,他是愛往寡婦粉粉家鑽哩,副鎮長就讓根榜在粉粉家對門的人家廁所裏蹲了大半夜,直盯著粉粉家燈滅了,副鎮長才去捉奸捉了個對兒,那鎮長就倒台了,氣死了,才來的現在的吳鎮長。”子路說:“副鎮長捉奸哩,他怎麼不當了鎮長?根榜在廁所裏熏了半夜,他根榜還不是窮根榜?”晨堂說:“這倒也是,但人總得有個精神呀,整天從地裏到家裏,從家裏到地裏,那活著有啥意思?”話不投機,晨堂站起來,說他去找慶來和順善呀,從門裏走出去。西夏捂了嘴嘿嘿地笑,子路說:“你笑啥的?”西夏說:“高老莊人多虧是農民,要是個國家,可能永遠是全球的熱點。”子路說:“窮折騰哩!這晨堂我就見不得,認得幾個字,能不夠,村裏昨兒夜裏誰放個屁,今早他就喊叫臭哩,家裏有一個收音機,聯合國開個什麼會,他就要和人說這個國家那個國家的,似乎要去顛覆人家政權的,可全村就他的日子過得狼狽!那畫像磚絕對是沒掏錢的,這不,他從中就白賺了五十元……”西夏說:“五十元就五十元,到現在你還心痛著?”兩人說著,娘還沒有回來,子路出去要到前巷子喊娘,一個人在巷口打問高子路家在哪兒?子路說:“啥事,我就是。”那人自我介紹是鎮政府的幹事,吳鎮長請子路夫婦倆去鎮政府吃宴席的。子路就回來說給西夏,兩人一時疑惑,最後決定還是應該去,西夏趕忙收拾打扮。

一到鎮政府,高有糧就領子路和西夏上到鎮政府三層辦公樓的樓頂上,吳鎮長、黃秘書已在那裏等候了多時,蔡老黑也坐在那裏用草帽子?汗呢。樓頂上原是鎮政府幹部洗滌了衣物搭晾的地方,吳鎮長年輕,有新思想,上任後在樓頂修了個八角亭子,風和日麗常與人坐在亭子裏下棋,聊天,縱覽整個鎮街,以及高老莊和高老莊遠處的群山峻嶺,吳鎮長就叫這亭子為好望亭。子路西夏一上來,吳鎮長便作了介紹,說:“黃秘書今日到咱鎮上來檢查工作,不但鎮政府蓬蓽生輝,今天天氣也特別好,亮堂得如日月當頂……”黃秘書說:“你把我說成毛主席啦?”大家都笑了笑。吳鎮長說:“黃秘書是咱縣上第一筆哩!所以,我專門把高老莊的名人請來,咱們一塊兒吃吃飯。”蔡老黑當即說:“子路是名人,我是粗人,又正背時著,能得到二位領導的邀請真是受寵若驚!”吳鎮長說:“都是名人,一個是文的,一個是武的。黃秘書,蔡老黑會熊拳,是祖上傳下來的,別的地方還沒聽說過這種拳法哩!”蔡老黑說:“慚愧慚愧,隻繼承了個皮毛。”子路見不得蔡老黑,蔡老黑說話的時候他就往街上賣眼,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經過樓前就駐了腳往亭子上看,門衛高有糧在那裏大聲嗬斥。西夏那日雖賭氣離開了蔡老黑,但見蔡老黑現在說話的樣子,就吃吃笑,蔡老黑說:“你笑我這衣服太髒嗎?我正在牛川溝監工哩,吳鎮長就把我召來了,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西夏說:“老黑哪兒像武人,說話文縐縐的很!”蔡老黑說:“越是沒文氣的越才要文氣哩,這就像鄉下人到城裏,怕別人說是鄉下人,就要比城裏人還要城裏人!可我說的是實話,隻繼承了個皮毛,要是喜娃叔不死,我在白雲湫說不定真練成了熊拳的。”西夏說:“你真去過白雲湫?”蔡老黑說:“差點兒死在那裏。”西夏就來神了,說:“白雲湫到底……”要說下去,子路扯了扯她的衣襟。吳鎮長說:“今日氣氛真好,大家都無拘無束的……黃秘書年輕吧,他本領大哩,縣長作報告,咱是拿筆一字不敢漏地記錄,一絲不苟地貫徹執行哩,其實那都是黃秘書的思想。”黃秘書說:“這話可不敢說,隻是個寫材料的,馬仔。”吳鎮長說:“我才是馬仔,你很快就……”黃秘書忙截了,說:“能在高老莊見到文武兩個名人,還有這麼漂亮的女士,我很高興。我代表縣委的王書記、劉縣長來看望看望你們,尤其是子路先生和西夏女士,縣上的工作還要你們多多指正啊!”子路忙說:“多謝父母官!”

五人落座,有人就支好了桌子,開始擺放酒菜。酒菜是樓對麵的一家小飯店做的,鎮政府的幾個幹部走馬燈一般從那店裏端菜過街,進院上樓。吳鎮長說:“咱鎮政府的廚師手藝不行,讓店裏炒,端來不是很熱了,得抓緊吃!”開了酒瓶,湊近鼻子聞了聞,便對樓下喊:“得山,得山,你出來!”店裏出來一個漢子,滿臉汗油,係著圍裙,肩頭上搭著一條黑乎乎的手巾,說:“鎮長,味道咋樣?”鎮長說:“得山,你以為我是外行哩,你把假酒敢給我上?”得山說:“是不是?小三小三,你他娘的把啥酒給鎮長喝的?”叫小三的站在門口,說:“就是架子上的酒麼。”德山說:“取櫃子裏的!”仰頭笑了,說:“鎮長,重上酒重上酒!你嚐那錦雞味道怎麼樣?早上讓人才去收購的!”鎮長沒言語,坐下來說:“錦雞?野雞就是野雞麼,還叫什麼大名!”又招呼大家夾菜。

這頓飯吃得相當慢,各自頻頻敬酒之後,鎮長坐莊打關,每人六杯,子路和西夏酒量不行,嚷道了半天方允許象征性喝喝,而蔡老黑和黃秘書又坐莊打關,推推讓讓,爭爭吵吵,沒完沒了。蔡老黑很豪爽,從不賴酒,每次都是杯底倒下,不滴一點殘酒,並指出黃秘書喝不淨,要子路來當酒警,嚴格執法。黃秘書又喝了幾杯,臉色通紅,言稱他不敢喝了。蔡老黑說:“你們當領導的都是兩袖清風,一肚酒精,你難道還不如吳鎮長?”黃秘書說:“我胃不好。”吳鎮長說:“什麼胃不好?你到鎮上了,我能不讓你喝好?!”黃秘書說:“我真的胃壞了,咱隻是喝哩,子路和西夏不能喝,讓人家坐冷板凳?是這樣吧,酒隨意喝,把嘴空出來,咱也說說話麼。老吳,你在鎮上,接觸基層多,近來有什麼精彩段子?”吳鎮長說:“段子是不少,但都是帶彩的。”黃秘書說:“段子哪能不帶彩?”西夏問子路:“什麼是段子?還帶彩?”蔡老黑說:“就是黃色笑話。子路,說說不礙事吧?”子路說:“都是老夫老妻了,那有什麼?”西夏也笑了,說:“我也想聽哩!剛才來時看石頭的一張畫,上邊就畫了一群人,子路說是三條腿的……”蔡老黑說:“說三條腿,我給說哩,那年我去白雲湫,白雲寺後五裏地的山上就有崖畫,上邊刻的全是三條腿的人。”西夏說:“白雲湫也有崖畫?!”蔡老黑說:“有的。崖畫上的人可能就是畫當時的白雲湫野人的,民間裏傳說,白雲湫的野人渾身是毛,目光如手電一樣,能看十裏遠的,那根東西又粗又長。”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吳鎮長說:“說大,我說一件真事,就在前不久,咱街上旅館裏住了個省城來的商人,是住在二層樓上的,天剛亮,那商人尿尿,是從窗子上往街上尿哩,他隻說街上沒人,偏偏東頭玉林領了他小兒子趕早要到縣上去,那小兒子抬頭一看,說:爹,爹,你看,那窗子上一個大胡子叼了個雪茄哩!”蔡老黑說:“那人我知道,大半個臉都是胡子哩,蘇紅和他熟得很哩!”西夏就想,他說的是不是我也見過的那個?吳鎮長說:“蔡老黑你胡說的,蘇紅怎麼與那人就熟了?不團結的話不要說嘛!”蔡老黑說:“我沒說她什麼呀,我隻說關係熟麼。”吳鎮長說:“好啦,聽黃秘書說,黃秘書你講一個!”黃秘書說:“去年我出國到美國去,我很有感慨,黃種人的身體沒法和黑人、白人比。”吳鎮長說:“咱們漢人是不行,說是一對男女晚上坐在黑地裏談戀愛哩,談著談著,男的就把他的東西悄悄放到女的手裏,”女的說:“謝謝,我不會抽煙!”話一落點,蔡老黑和子路全笑得趴在桌子上,西夏忍不住跑到樓邊,笑得咯咯咯的。黃秘書說:“西夏女士,你也來一段,我還沒聽過女同誌說過段子哩!”西夏說:“我哪有段子?子路是正統人,他沒有段子,自然我也沒有段子來源。”黃秘書說:“女同誌在一塊兒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