һ(1 / 2)

半夜時分,米朵從夢裏醒來,發現自己一身冷汗。房間裏沒有開空調,玻璃窗敞開著,也沒有拉上窗簾,從床上可以斜斜地看到一角深藍的夜空,一兩顆星星黯然地綴著。她想著剛才那個熟悉的夢境,哀傷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又是那個夢。開始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熟人熟事,慢慢地她身邊隻剩下自己,很急切地想去找些什麼。可她不確定自己倒底想找一個人或是一個地方,隻是茫然地向前走。天色很暗,像是要下雨,她走著走著,來到一座三層樓前。那是一座很老的木樓,沉重的顏色,讓人看了覺得很哀傷。隻有一個樓梯,像被無數人踩過,留下坑坑窪窪的印跡,她一步步順著樓梯往上爬。起風了,仿佛從原野上傳來的呼嘯聲在老樓裏衝撞。她一邊往上走,一邊覺得心裏又是驚恐又是哀傷,然而卻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她覺得老樓開始搖晃,到處都是吱吱扭扭的聲音,她一直向上爬,卻一直也走不到頭,又隱約覺得那上麵有她正在找的東西在呼喚她,而心裏越來越哀傷……

米朵不知為什麼,多年來,這個夢就像一個影子一樣纏著她,時隱時現。有時,它就像影子消失在黑暗中一樣,很久都不出現,讓米朵幾乎以為它已經永遠消失了。可就在這時,它又象開玩笑似的,毫無征兆地再次出現。它對米朵威脅的方式,不是恫嚇,不是恐怖,而是一種慢慢折磨著人的焦慮、茫然和深深的哀傷。每次從這個夢裏醒來,米朵都會覺得自己象個迷失的孩子,在黑暗無邊的曠野中,被整個世界遺忘。

米朵躺在黑暗中,靜默地想起章子群。她和子群象夫妻一樣在這套房子裏生活了一年半的時間。在那一年半裏,那個熟悉的夢很少出現,偶爾出現幾次,醒來時也有子群的撫慰。她因此而深深地感激子群,即便不是為了愛,而隻是為了內心片刻的安寧。

後來章子群的妻子調來X市,他們便分開了。在他們相處的日子裏,米朵無數次地設想過和子群分手的場麵,她想象那一定會是個令人悲痛的時刻。可出乎意料的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她不僅沒有流淚,甚至沒有太多的不舍。有些細節米朵已經淡忘了,但最後的時刻她記得很清楚。

米朵將一年多來章子群留在房子裏的東西一樣樣收起,裝進一個皮箱。內衣褲,睡衣,簡單的便服,牙刷,剃須刀,還有一些書籍。她一樣一樣細心地收拾,子群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後來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捧起她的臉看。

米朵笑著說:“沒有,我沒有哭。”她真的沒有哭,連眼神裏都沒有。

章子群說:“我還可以來,隻要小心……”

米朵馬上打斷他:“不,你不能再來。”

章子群有些痛苦地盯著米朵。他一直相信米朵是真心愛他。

米朵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想知道為什麼?其實很簡單,我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對,以前也是一種分享,不過距離有一定的欺騙性,我利用距離欺騙過自己,但這種欺騙就像我們手術裏的麻醉,超出麻醉範圍的話,要麼是死亡,要麼是無效。我不想就這樣死掉,所以我選擇讓麻醉失效。”

那一天,他們沒有做愛,沒有擁抱,甚至沒有一個吻。章子群提著箱子出門前,米朵站在門口說:“不要打電話,不要寫信,不要再約會。各自保重吧。”

章子群低聲說:“以後再做那個夢的話,可以起來聽聽音樂,或許會好些。”他提起箱子頭也不回地走了。米朵為了他最後一句關懷的話,一直感激著他。雖然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麵。就這樣住在同一座城市裏,卻連一次意外的偶遇也沒有過,米朵想,他們分開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

米朵坐在床上回想著這些往事時,電話鈴響了。她本能地看了一下桌上的鬧鍾,才淩晨四點五十分。窗外正是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