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類和胡楊認識很久了。
他是卡車司機,住在鄰鎮,連類的丈夫活著時,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連類的丈夫死後,胡楊來得少了。但是,隻要他開車路過絕倫帝小鎮,隻要是白天,他都會來看看連類,幫她幹一些男人的活。有一次,連類修房子,都是胡楊一個人幹的。
連類一直很感激他。連類很寂寞。
胡楊是一個很魁梧的男人,他的家不在絕倫帝,他在路上。
時間長了,就像很多故事那樣,她和他的關係發生了轉折。不過,連類很收斂,她不讓胡楊經常來。她不想弄得滿城風雨。
兩個人大約半年有一次交歡。
絕倫帝小鎮的居民很少猜疑,他們對連類的事情一無所知。
迢迢掉井的那一天,慕容太太來做連衣裙的時候,胡楊正在連類家。
那是白天,兩個人急急匆匆,也沒有采取安全措施,冒了一次險。
過了一些日子,連類有嘔吐的感覺,她立即懷疑是懷孕了。她一天一天地數日子,果然,紅沒有來。
她跟丈夫睡了整整365天都沒有懷上孩子,而胡楊一發即中。她不知所措了。
她給胡楊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怎麼辦。胡楊說:\"打掉唄。\"連類的心哆嗦了一下。
平時,誰踩死一隻螞蟻連類都會感到殘忍,更別說殺雞殺魚了。而現在,卻要把一個生命銷毀,並且是她親生的孩子!
但是,無論怎樣,她都沒有勇氣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盡管她非常希望有個孩子陪伴她,度過這寂寞而漫長的人生。
過了一些日子,胡楊開車來了,他悄悄帶上連類,去了縣城。他們當然不敢在絕倫帝小鎮醫院墮胎。
到了縣城,他們進了一家挺幹淨的私人診所。上手術台的時候,連類的身子不停地抖,她想抓緊胡楊,可是胡楊被隔離了。
疼。
冰冷、尖利的鐵器。
溫暖、柔弱的生命……
汗順著連類的臉頰\"嘩嘩嘩\"流淌。
最後,她像做夢一樣看見了那個無辜的小生命,他紅紅的,鮮鮮的,被大夫裝進盤子裏端走了。
那是她的孩子。
他十分信任母親的子宮,他相信在那裏麵沒有人能夠傷害他。
是啊,如果在子宮裏都不安全了,還有安全的地方嗎?
他毫無戒備地在裏麵安靜地睡著……
他還沒有長成人形,他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他能鬥過誰呢!
突然,穿白大褂的劊子手來了,他們輕易就把他弄碎了。連類覺得,自己正是這些劊子手的同謀和幫凶。
胡楊扶她走出診所後,她大哭起來。
胡楊勸她,她什麼都聽不進去。她的眼前一直晃動著那冷冰冰的盤子,盤子裏裝著她的孩子,紅紅的,鮮鮮的……
連類回家了。
正像一個作家描寫的那樣,她覺得路邊的楊樹上都長滿了眼睛。那些眼睛沒有成雙成對的,它們形態各異,分布淩亂,都木木地盯著她看。
其實,這次的凶殺事件沒有任何人察覺。她平時跟大家接觸很少,大家把她都忽略了。
當天晚夜裏,連類到屋外上廁所,看見門口擺著一個紙物,在夜風中\"嘩啦啦\"地抖動。她被嚇了一跳。
走上前去,她看清那竟然是一個小小的花圈!
那花圈沒有黑白色,它是用各種彩色的紙紮成的,極其鮮豔,甚至更像一個喜慶的花環。可它確實是一個花圈。
她的心猛跳起來,悄悄把那古怪的花圈提進房子裏,燒了。
躺在床上,連類越想越害怕。
送花圈的人到底是誰呢?難道他一直在身後跟蹤自己?難道他一直在暗處窺視自己?
她一夜沒有睡。
過了好多天,她的恐懼才慢慢消退。
她很少出門,她羞愧難當。她知道,在這世界上,至少有一個人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盡管她不知道他是誰。一個人知道就等於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她的神誌漸漸恍惚起來。每當天一黑下來,她就看見那個孩子在她眼前飄過來飄過去,紅紅的,鮮鮮的……
這天夜裏,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那個孩子。他沒有身體,隻有一雙嫩嫩的眼睛,那雙眼睛茫然無助地看著她:媽媽呀,你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