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韓愈的生母到底是誰呢?史無明載,人們隻能合理推測。
韓愈有兩篇自敘身世的文章涉及此事:在《祭鄭夫人文》中寫道:“我生不辰,三歲而孤。蒙幼未知,鞠我者兄。在死而生,實維嫂恩。”在《祭十二郎文》中寫道:“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古代詩文中的“怙”“恃”分別為父、母的代稱,父死稱失“怙”,母死稱失“恃”,這裏隻講到了自己“孤”和“怙”,而未講“恃”,則是隻說喪父,未說喪母。而韓愈在《乳母墓銘》中又說:“愈生未再周月孤失怙恃。”就是說,韓愈還不到兩周歲(虛歲三歲)就父母雙亡了。實際上,這裏的“恃”是指其嫡母(即韓仲卿之正妻,韓會之生母),而非其生母。即是說,在其父去世之前,其嫡母已經去世。由此可見,韓愈並非嫡生,而是庶出。按唐時的習俗,士大夫婚配講門當戶對,喪偶後如未遇合適對象,可以不再娶,但“唐之士大夫不可一日無妾”(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士大夫與妾生子,即為庶出。韓愈即應為庶出之子,即其母年輕,在韓家地位卑微,無力負起撫養韓愈的責任,故主要由其大哥韓會夫婦撫養。
那麼,韓愈的生母情況究竟如何呢?人們主要有兩種推測:
一是生母改嫁。韓仲卿去世後,其生母年輕而地位低下,於是另嫁他人。此說不能說全無可能,但理由和證據似嫌不足。
二是韓愈的生母即是其乳母。元和六年(810),韓愈乳母病逝,韓愈為其安葬,並寫下《乳母墓銘》一文。文中說:“乳母李,徐州人,號正真,入韓氏,乳其兒愈。愈生未再周月孤失怙恃,李憐不忍棄去,視保益謹,遂老韓氏。”據此推測,這位李正真在韓仲卿去世後,不忍心棄韓愈而改嫁,隻好以乳母身份留在韓家,對韓愈的撫養也格外盡心。而韓愈對李氏,感情也絕不同對一般乳母。乳母在韓家長達四十年左右,親見“所乳兒韓愈”中進士,做幕僚,入朝為禦史,做大學教授(國子博士),當縣太爺,娶妻生子,這已不尋常;而韓愈更是對她敬重有加:“時節慶賀,輒率婦孫列拜進壽。”埋葬之日,“愈率婦孫視窆封(下葬)”。過年過節,親自帶領夫人和子女去給乳母祝賀,下葬時親率夫人子女到墓地,這就更不尋常;但更意味深長的是韓愈在這篇墓銘中的用詞。墓銘中不稱李氏之名而稱其“號”,暗示為兒子諱親之名;文中兩處將自己的子女稱為乳母之“孫”,更足以暗示乳母的真實身份。況且,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員,為一個乳母寫墓誌,確屬史不多見。據此,我們說韓愈的乳母即是其生母,有很大的合理性。
韓愈為乳母所生,乳母地位卑微,且庶出之子在當時社會裏往往遭到歧視,這在韓愈來說,不是什麼光彩之事,所以從來沒有公開說起;韓愈既有此“隱私”,朋友和弟子們自然也諱莫如深了。雖然撫養韓愈的責任主要由乳母承擔,但若無韓會夫婦支持,她也是無能為力的。韓會和鄭氏不但不歧視庶出的弟弟,而且關愛有加,這是難能可貴的;韓愈對兄嫂十分尊敬,視之如父母,正是我國長兄若父、老嫂當娘的傳統道德,也充分體現韓愈知恩圖報的思想情懷。
韓愈的生母究竟是誰?實際情況到底如何?這個千年未解之“謎”,不作親子鑒定,我們是沒有可能給出確切謎底的。但關於生母的問題,可能糾結了韓愈一生,對其思想、性格的形成,自然會產生這樣那樣的影響。比如,由於庶出,在家中無地位優勢,若不勤奮上進,很難自立,所以他自幼知“讀書為文”,“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批於百家之編……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終於學業有成;再如,由於深得乳母和兄嫂的憫愛和撫育才長大成人,所以韓愈一輩子推己及人,獎掖後進,撫養窮孤,收容落魄文人,贏得“善養士”之美名。
揭示韓愈身世之謎,並非揭其隱私,而是有助於我們更全麵地認識韓愈其人,對其一生的某些言行有更加接近事實的合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