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辛醜,公元前200年)
[1]冬,十月,長樂宮成,諸侯群臣皆朝賀。先平明,謁者治禮,以次引入殿門,陳東、西鄉。衛官俠陛及羅立廷中,皆執兵,張旗幟。於是皇帝傳警,輦出房;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莫不振恐肅敬。至禮畢,複置法酒。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禦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歡嘩失禮者。於是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1乃拜叔孫通為太常,賜金五百斤。
[1]冬季,十月,長樂宮落成,諸侯、群臣都前來參加朝賀典禮。儀式是在天亮之前舉行,謁者主持典禮,按次序將所有人員引導入大殿門,排列在東、西兩方,侍衛官員有的在殿下台階兩旁站立,有的排列在廷中,都持握兵器,豎立旗幟。這時皇帝乘坐輦車出房,眾官員舉旗傳呼警戒,引導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級的官員依次序朝拜皇帝,無不震恐肅敬。到典禮儀式完畢,又置備正式酒宴。眾侍臣官員陪坐在殿上的,都俯伏垂首,按官位的高低次序起身給崐皇上敬酒祝福。斟酒連敬九次,謁者宣告“結束宴飲”。禦史執行禮儀規則,凡遇不遵照儀式規則舉手投足的人就將他領出去。由此從朝賀典禮和酒宴開始直到結束,沒有出現敢大聲喧嘩、不合禮節的人。這時高帝便說:“我今天才知道身為皇帝的尊貴啊1便授任叔孫通為太常,常賜黃金五百斤。
初,秦有天下,悉內六國禮儀,采擇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製禮,頗有所增損,大抵皆襲秦故,自天子稱號下至佐僚及宮室、官名,少所變改。其書,後與律、令同錄,藏於理官;法家又複不傳,民臣莫有言者焉。
當初,秦王朝統一了天下,收集六國的全部禮儀,選擇出其中尊崇君主、卑抑臣下的規則保留下來。待到叔孫通製定禮儀規則,稍微作了一些增減,大體上都是沿襲秦朝的舊製,從天子稱號以下到大小官吏及宮室、官名,更改變動不多。記載此禮儀規章的文本,後來和律、令收錄在一起,收藏在司法機關。由於法家對此又不再傳授,所以百姓臣僚也就沒有談論它的了。
臣光曰:禮之為物大矣!用之於身,則動靜有法而百行備焉;用之於家,則內外有別而九族睦焉;用之於鄉,則長幼有倫而俗化美焉;用之於國,則君臣有敘而政治成焉;用之於天下,則諸侯順服而紀綱正焉;豈直幾席之上、戶庭之間得之而不亂哉!夫以高祖之明達,聞陸賈之言而稱善,睹叔孫之儀而歎息;然所以不能肩於三代之王者,病於不學而已。當是之時,得大儒而佐之,與之以禮為天下,其功烈豈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孫生之器小也!徒竊禮之糠秕,以依世、諧俗、取寵而已,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以迄於今,豈不痛甚矣哉!是以揚子譏之曰:“昔者魯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孫通欲製君臣之儀,召先生於魯,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則仲尼之開跡諸侯也非邪?’曰:‘仲尼開跡,將以自用也。如委已而從人,雖有規矩、準繩,焉得而用之/”善乎揚子之言也!夫大儒者,惡肯毀其規矩、準繩以趨一時之功哉!
臣司馬光曰:禮的功能太大了!把它用到個人身上,動與靜就有了規範,所有的行為就會完備無缺;把它用到家事上,內與外就井然有別,九族之間就會和睦融洽;把它用到鄉裏,長幼之間就有了倫理,風俗教化就會美好清明;把它用到封國,君主與臣子就尊卑有序,政令統治就會成功穩定;把它用到天下,諸侯就歸順服從,法製紀律就會整肅嚴正。難道僅僅隻是把它用在宴會儀式之上、門戶庭院之間維持秩序的嗎?!就高祖劉邦的明智通達說來,他可以聆聽陸賈關於以文治鞏固政權的進言而稱讚極好,目睹叔孫通所定尊崇君主的禮儀而發聲慨歎,但是他所以終究不能與夏、商、周三代聖明君王並列,就錯在他不肯學習埃在那個時候,如果能得到大儒來輔佐他,與大儒一道用禮製來治理天下,他的功勳業績又怎麼會在這一步便止住了呢!可惜啊,叔孫通的器度太小了!他隻不過是竊取禮製中糠般微末無用的東西,借以依附時世、迎合風俗、求取寵幸罷了,這樣便使先代君王所建立的禮製淪沒而不振興,以至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難道不令人沉痛之極嗎!因此揚雄對此指責說:“從前魯地有大儒,史書中沒有記載他們的名字。有人問:‘為什麼說他們是大儒呀?’回答道:‘叔孫通打算製定君臣的禮儀,便到魯地去征召儒生,請不來的有兩個,堪稱大儒。’有人問道:‘既然如此,那麼孔子應聘的足跡遍及諸侯國也是不對的了?’回答道:‘孔子周遊列國,是為了要能按照自己的意圖行事。倘若放棄自己的立場來順從遷就他人,那麼即便是確定出了規矩、準繩,又怎麼能夠拿來應用呀/”精彩啊,揚雄的評論!大儒,是不肯破壞自己原有的規矩、準繩去追求一時的功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