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多事頭陀(3 / 3)

她嬌麗如花,語音如鶯,婉轉嬌柔地說出這番話來,眼看這魯莽的頭陀再也深信不疑,秋波中不禁露出得意的神采來,但她卻不知道就在她說這話的時候,樹梢果然又爬上一個人去,正如她自己所說,此刻風吹林木,她根本就無法聽得出來。

原來卓長卿掠到樹後,眼見樹後空空,心中一急,就追了下去。

但追了兩步,他心中一動,暗想人家已走了不知多久了,自己根本就未必追得上,而且在這種茂密的叢林裏,自己縱然追上,說不定反而會受到人家暗算。

心念至此,他腳步不禁停了下來,哪知卻突然聽到一聲大喝,像是那魯莽的頭陀發出的。他心中一動,便又折了回來。

越行越近方才那株大樹,他果自又聽到那少女嬌柔的笑聲,正和那魯莽的頭陀說道:“……自然,也萬萬比不上大師您了……”

卓長卿劍眉一皺,沉吟片刻,唰地掠上樹去,別說還有風聲掩飾,就算沒有風聲,也無人能夠聽出他身形掠動時的聲息來。

他居高臨下,隻見那少女婉轉嬌軀,正又柔聲說道:“……您也該看得出來,我--總不該像個女強盜吧?”

卓長卿聽在耳裏,再想到她方才不是也和自己在說著類似的話:“……你看,我這雙手像是殺人的手嗎?”

心裏不知是笑是怒。

又聽到那少女說:“……就算再笨一些的人爬上樹……”

他幾乎忍不住要躍下樹去,但轉念一想,此刻這魯莽的頭陀想必已受這少女之愚,自己躍下樹去,他一定會幫著這狡黠而美麗的少女聯手對付自己,遂屏住聲息,躲在濃密的林葉裏,看看這少女對那頭陀又在玩什麼花樣。

多事頭陀一手持著方便鏟,龐大的身軀,便斜斜倚在那支可剛可柔的方便鏟上,像是在思索著什麼的樣子。

那絕色麗人卻微伸玉手,撫弄著鬢邊的亂發,突又笑道:“大師您這次來,是不是也為著那天目山的盛會呀?”

多事頭陀雙目一睜,道:“你怎麼知道?”

那絕色麗人撲哧一笑,道:“您這次來是為了想弄把寶劍呢,還是想得到那位美人呢?”

多事頭陀突然仰天長笑了,一麵用手拍著前額,連聲道:“人人都道灑家‘多事’,你這小姑娘卻比灑家還要多事,連灑家的事都管了起來。灑家既非為劍,也非為人,卻是想弄幾兩銀子。”

這次卻輪到那絕色麗人一怔,卻聽多事頭陀又複笑道:“灑家此次南遊以來,又管了不少的閑事,別的不說,灑家竟欠了別人一萬兩銀子的債。小姑娘,你想想,灑家身上除了這支方便鏟還值幾個錢之外,還有什麼東西,怎麼還得了人家的債?所以麼……哈,哈,聽到天目山上有這等事,灑家就趕來了。”

那絕色麗人嬌美的臉龐上,喜動顏色,秋波一轉,嬌笑道:“那麼,我若是替大師還了債,大師可不可以再幫我個忙呢?”

多事頭陀身軀一直,大聲道:“那若是好事,灑家不要你的銀子也行。可是你若要想叫灑家做些不仁不義的事,哼--灑家先一鏟打扁你。”

躲在林葉中的卓長卿不禁暗讚一聲:“這多事頭陀雖然魯莽,卻不失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

目光下望,卻見那絕色少女又笑道:“我怎會請大師做不仁不義的事呢?”

秋波一轉,嫋娜前行兩步,又笑道:“大師,你有沒有看過那三幅畫呀--就是上麵畫著寶劍、黃金和一個女孩子的那三幅畫?”

多事頭陀一雙環目在那少女麵前一掃,突又哈哈大笑了起來,連聲道:“灑家真是糊塗,灑家真是糊塗--難怪看著你好生麵熟,原來你就是那幅畫上的女子。好極,好極,灑家正好問你,你在天目山上,究竟弄了些什麼花樣,竟能難倒這些不遠千裏而來的武林群豪?你那些寶劍、黃金,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還有,你這樣做究竟是為著什麼?”

多事頭陀一連串問了三句,卻也是躲在樹上的卓長卿,以及不遠千裏跋涉而來的天下武林群豪心裏想問卻未問出來的話。

那絕色麗人秋波轉了兩轉,忽又撲哧一聲,嬌笑了起來,緩緩說道:“您一連串問了人家這麼多問題,叫人家怎麼回答您才好呢--這樣好了,我索性帶您去看看,那麼您不就全知道了嗎?”

卓長卿居高臨下,隻見這少女笑起來有如花枝亂顫,頭上的鬢發,也不住隨風飄舞,不禁暗中自忖道:“我在書籍上常常看到‘尤物’二字,卻始終不知道要怎樣的人才能稱得上尤物,今日見了這少女,才知道尤物是什麼樣子。唉--看來普天之下,除了她之外,恐怕也再難找出一個這樣的人來了。”

一念至此,忽又想到自己的爹爹在教自己念書之時,常常說的幾句話來。

一時之間,他像又看到他爹爹正帶著滿臉慈祥親切,但卻又正氣肅然的神情,站在他眼前,手裏拿著一本書,反反複複地教他念著書上的詞句,每當讀到“孔曰成仁,孟雲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而今而後,庶幾無愧”這一類話時,爹爹就會為之掩卷歎息。

“爹爹終於成仁取義了,他一生之中,該沒什麼值得慚愧的事了吧?但是爹爹為何又死得那麼不值得呢?您老人家為別人之死歎息,可是此刻茫茫天下,又有誰會為您老人家的死歎息呢?”

他心中思潮翻湧,一會兒想到他爹爹媽媽,一會兒又想到自己快樂的童年,但快樂的童年逝去永不再來,死去的雙親也永不會複生了。

在這翻湧的思潮中,卻似乎有一點紅色的影子,越來越大,終於凝成那絕色麗人的身形,似乎又嬌笑著伸出一雙有如春蔥的玉手,柔聲道:“這像一雙殺過人的手嗎?”

“這像一雙殺過人的手嗎?這像一雙殺過人……”這句話似乎一句連著一句,在卓長卿的腦海中撞擊著,擴散著……

他茫然閉起眼睛,哪知眼前卻又浮動出自己爹爹的身影,滿身浴血,正自戟指大罵:“我死了,你這不孝的兒子不替我報仇,心裏卻在想著仇人的弟子,在想著她是個尤物,我要你這不孝的兒子又有何用!”

猛然一拳,打在自己臉上。

他大叫一聲,從樹丫上滾了下去。張目四顧,林中空空,不但自己爹爹的影子不見了,那少女和多事頭陀竟也失去蹤影。伸手一握,隻覺掌心濕濕的,滿是冷汗,方才竟是做了一場噩夢。

但此刻噩夢已醒,他卻不禁暗罵自己,怎麼在這緊要關頭上,卻想起心事來!此刻那少女早已走得不知哪裏去了,卻教自己如何找去?

又想到那少女求那多事頭陀一事,卻不知又是什麼事;多事頭陀方才問她的三個問題,又不知她到底如何回答。

卓長卿雖然是聰明絕頂之人,但到底年紀還輕,又是初入江湖,此刻麵臨著許多錯綜複雜之事,不禁呆呆地愕住了,茫然沒有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