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恩怨纏結(3 / 3)

高冠羽士一笑道:“兄台若在會期之前,趕到天目山去,將老夫方才所說的那個故事,一字不漏地對那溫瑾再說一遍,那麼--哈哈!”

他仰首狂笑數聲,接著又道:“想那溫瑾若是稍有人性,怎會再有半刻遲疑?必定立即去尋那女魔頭報仇。兄台若在旁邊稍加援手,那紅衣娘娘武功再高,卻也不見得能逃出兩位的手下,哈哈--昔年梁孟雙俠,夫唱婦隨,天下豔羨,今日兄台與那位溫姑娘,不但同仇敵愾,而且珠聯璧合,此番若能聯手誅此魑魅,又將為武林添一佳話。”

他笑容滿麵地舉起麵前酒杯,大笑又道:“這麼一來,元凶既除,天目之會,就算能夠如期舉行,但那魔頭設下的諸般陷阱,想必也將變成兄台與溫姑娘的迎賓戰宴,這場武林劫難,豈非消弭於無形?來,來,且容老夫先敬兄台一杯。”

仰首一幹而盡,抬目望去,卻見卓長卿雙目望著麵前的酒杯出神,雙手放在桌上,動也未動,對那酒杯碰都沒有碰一下。

高冠羽士麵容微變,舉著酒杯的手,半晌放不下去。在這一瞬間,他麵上的表情,突地變得十分獰惡,先前那種凜然的正氣,也自消去無影,隻是卓長卿目光低垂,並未看到而已。

等到他那微帶迷惑的雙目,緩緩自酒杯移到高冠羽士麵上的時候,這高冠羽士麵上的獰惡之色,竟又從他嘴角所泛起的一絲微笑中化去。

於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還是無法知道這高冠羽士究竟是何許人物,也未能知道此人的真正來意。

被潮水淹沒的沙灘,等到潮水退去的時候,依然是原來的樣子。沙灘上的沙粒和貝殼,雖然會因之潮濕,但是潮水也會很快地退去的,那麼,被虛假掩飾著的秘密,恐怕也不會隱藏多久吧?

卓長卿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對,高冠羽士突又笑道:“隻是老夫還忘了告訴兄台一事,此刻那天目山上,正如兄台所料,早已埋設下許多雖是考較群豪武功,其實卻是暗害群豪的陷阱設施。這些設施之中,究竟包含著什麼惡毒花樣,老夫雖然不甚清楚,但老夫卻知道那魔頭溫如玉,不但在這些本應光明正大,用做考較武功的五茫珠、羅漢陣、線香渡一類設施之中,暗設下許多詭計,而且還唯恐這些詭計不夠惡毒,害不到別人。”

卓長卿意動心驚,現於神色,轉眉怒道:“她便又怎樣?”

高冠羽士生像是不勝感慨地長歎一聲,接著又道:“這魔頭竟在一年中,將一些久已金盆洗手的綠林巨寇,或是一些蟄伏塞外、遁跡邊荒、久已不容於武林的江湖妖魔,暗中請來,做這些設施的主持之人。一些武功特高的武林豪士,就算能僥幸逃出他們設下的惡毒陷阱,卻也不能逃出這些巨寇妖魔的毒手,就算他們再能逃出毒手,甚至將這些妖魔擊斃,可是等到他們最後到達那溫如玉設下的主擂之時,卻已早就精疲力竭,隻怕連她的輕輕一擊,都無法抵擋了。”

這高冠羽士一口氣說到這裏,隻聽得卓長卿心胸之間既是驚懼,又是憤慨,竟也沒有再去想一想,這些極為隱秘之事,與世無爭的高冠羽士又怎會知道的呢?

卻聽高冠羽士歎息著又道:“她一計連著一計,這連環毒計,為的不單是要將天下的武林豪士一網打盡,而且連那些被她或以利誘,或以名動,從各地請來的巨寇妖魔,竟也在她除去之列。到那時候,武林之中,她一人唯我獨尊,才算稱了她的心意。”

一時之間,卓長卿麵容陣驚,陣怒,突地長歎一聲,複又低語道:“小可年齡極幼之時,曾在黃山始信峰下,遇著一件驚人之事。小可當時雖未目睹,但這件事在小可心中,卻始終記憶鮮明。”

他又自沉聲一歎,接著說道:“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卻一直在奇怪,那毒物星蜍,為什麼在將一些凶暴惡毒的毒蛇猛獸除去之外,卻又要去殘害那些無害於人的綿羊馴鹿,這豈非是件難以理解之事,唉--此刻我才知道,原來人類之中,竟也有著像星蜍一樣的邪惡之物。”

他低低地說著,而且說得非常淩亂,但當他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那高冠羽士麵上的神情,卻像是非常激動。

店裏的店夥計,遠遠站在門口,厭惡地看著這兩個久坐不走的客人,隻見他們忽而大笑,忽而長歎,忽又滔滔不絕地說著話,心裏大為奇怪,不知道這一老一少兩人,究竟是幹什麼的。

高冠羽士定了定神,方自說道:“老夫此刻隻要告訴兄台,便是兄台此次若真的不惜冒險,先就趕到天目山去,縱然那魔頭溫如玉,已將兄台看成她愛徒的乘龍快婿,不會加害於你,但那些生性凶惡的巨寇妖魔,卻未見會放過兄台,兄台武功雖高,但雙拳不敵四手,唉--”

他故意長歎一聲,方自接道:“老夫與兄台一見如故,為著兄台著想,這天目山麼--”

語聲又一頓:“不去也罷。”

暗中一瞟,眼角隻見卓長卿果已劍眉怒軒,義憤填膺,竟自伸出手掌,在桌上猛地一拍,朗聲道:“老丈怎的如此輕視於我!那天目山上縱然是刀山劍海,我此番也要去闖它一闖。卓長卿雖然不才,但路見不平,尚要拔刀相助,為著天下武林朋友的命運,我卓長卿又何惜性命?就算是兩肋插刀,粉身碎骨,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高冠羽士俯身整理著被卓長卿一掌震倒的杯盞,於是,他眼中所流露出的那種得意而獰惡的目光,卓長卿便又無法看到。

且說臨安城裏--

多臂神劍雲謙父子,以及那飛騎奔來報凶訊、求援手的大漢,又怎會知道他們所焦急等待著的卓長卿,不但已經見著他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且還遭遇到這些複雜而奇異的事。這一日之間所發生的事,不但使得卓長卿的命運為之改變,甚至天下武林中人的命運,也受到影響,這卻也是臨安城裏的雲氏父子無法預料得到的。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西天的晚霞,月亮卻從東邊升起了,又是一個有月有星的晚上。

卓長卿從那小小的鄂菜酒鋪,漫步走出,他的態度雖然仍是那麼從容而安詳,但是他的心緒,卻遠不及外表安定。

方才,太陽剛剛隱沒的時候,那高冠羽士就起身告辭,臨走的時候,還道:“老夫與君一席長談,更覺得兄台是武林中百年難見、不可多得的少年俠士。對此番武林浩劫,兄台想必能有一妥善安排。老夫方才絮絮所言,不過是給兄台一個參考而已。兄台如能將此浩劫消弭,則不但老夫幸甚,亦是武林中千百同道之幸了。”

卓長卿默默地聽著他的話,長揖相送,自己卻仍然坐在那間小小的酒鋪裏,沉思良久。這高冠羽士的一席話,雖然使他明白了許多他以前不知道的事,卻也替他添了許多疑雲。

天就晚,暮雲四合,酒鋪中的食客自然也多了起來,見到他一個人坐著發愕,都不禁投以詫異的眼色。他覺察到了,便也走了出來。風越來越涼,日間的溽暑之意,此刻已為之盡消。但是他的心,卻仍然沉悶得很,還是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該如何做。

方才半日之間,那高冠羽士滔滔辯才,雖然使得卓長卿將自己對他的疑惑之心消去不少,但此刻卓長卿沉思之下,卻又不禁開始覺得此人可疑,不住地暗自尋思道:“此人雖是可疑,但他所說的話,卻是極為合理的呀!我若真能在會期之前,將那醜人溫如玉除去,那麼此場劫難,便在無形之中化暴戾為祥和,甚至那溫瑾……”

想到溫瑾,他不禁暗中歎息一聲,中止了自己的思潮。目光抬處,隻見暮色之中,已然依稀顯出城郭的影子,他知道臨安到了。

遠遠望去,臨安城裏,萬家燈火,依稀可見。這在當時尚未十分繁華的山城,此刻卻是冠蓋雲集,笙歌徹夜不絕。甚至百裏以外的流螢,都飛到這裏來。喬遷手中所持的那三幅畫卷,在江湖之中掀起的風浪,不可謂之不大了。

卓長卿徐然走入臨安城,隻見城中鬧市之上,家家燈火通明,不時有三五勁裝佩刀的彪形大漢,把臂高歌而來。從酒樓高處飄下的呼五喝六之聲,更是時時可聞。昨夜的流血慘劇,雖然使得這山城一度陷於恐懼之中,但城中的這些武林豪士,本是刀頭舐血的朋友,僅隻一夜,便生像是將那流血的景象忘卻了。

卓長卿不禁暗中歎息一聲,忖道:“這些人不遠千裏而來,隻道名劍美人,俱已在望,至不濟也可看一場熱鬧,弄幾百兩銀子回去,又有誰知道自己已將大禍臨頭呢?”

心念一轉,便又想到多臂神劍雲氏父子,忖道:“雲老爺子他老人家見多識廣,不知道有沒有看出此事的端倪來?”

他雖是聰明絕頂之人,但此刻心中卻有著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心裏雖然很想找那老於世故的多臂神劍商量一下,但卻又覺得此中牽涉,有許多事竟難以出口。

一時之間,他心中思潮又自翻湧,不能自決,暗歎一聲,又忖道:“無論如何,我總該先找到他老人家再說。反正此刻離會期還有幾日光景,稍遲一日,我再上天目山去,亦不為遲--”

他突然驚訝地阻止住自己的思慮,因為他自家亦不知在什麼時候,也自認為如要消去這場劫難,就非得聽從那高冠羽士的話不可。但是他內心隱隱約約之間,卻又覺得那高冠羽士不甚可靠,甚至姓名都可能是假冒的。

是以他此刻才覺得有些驚訝,驚訝之中,卻又不禁忖道:“我怎的如此糊塗,方才竟忘了問他那醜人溫如玉布下的陷阱,究竟是在何處?想那天目山乃海內名山之一,綿亙何止百裏,我若漫無目的地去亂找一氣,隻怕找個五天也無法找到。”

又忖道:“呀!我甚至連雲老爺子此刻究竟是落腳何處都不知道呢!這臨安城如此大,要想找一個人的下落,怕不比那更要難些。”

皺眉沉吟,漫步良久,心中突又一動,不禁暗中失笑道:“我怎的如此笨法!想那雲老爺子,乃是武林中大大有名之人,他住在什麼地方,我隻要問問人,想必總會有人知道的吧!”

這少年此刻正是思潮百轉,紊亂不堪,甚至連原有的聰慧都消去幾分。此刻一念至此,腳步微頓,方想找個武林朋友,詢問一下那多臂神劍雲氏父子的落腳之處。

哪知--

他目光方自一轉,耳中卻聽得一股奇異的樂聲,若有若無地從城外傳來。此刻城中雖然喧嘩,但這種樂聲一經入耳,卓長卿毋庸仔細凝聽,便知道又是出自今晨所見那些紅衫少女手中所持的似簫非簫、似笛非笛的青竹之中。

他心中不禁為之一驚,忖道:“難道那醜人溫如玉,此刻竟也到這臨安城裏來了?”

卻聽這種奇異的樂聲,由遠而近,越來越為清晰,何消片刻,不止卓長卿聽得清清楚楚,就連那些正在街頭漫步,或是正在酒樓熱飲的人,也俱都聽到這種奇異的樂聲。

於是路上的行人,為之駐足,酒樓中的食客,也探出頭來,想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放眼望去,隻見人人麵上都帶著驚異之色,因為這些久闖江湖的武林豪士,雖然看來俱都在消閑尋樂,其實心裏又何嚐不是人人暗中警戒著。這臨安城此刻正是多事之秋,隨時都可能有突來的災禍,降臨到大家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