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異中,李治和眾朝臣走到了上苑。但見滿苑花團錦簇,異香撲鼻,萬枝千朵,一起綻放……淺紫的是杜鵑,粉紅的是薔薇,嫩白的是雪球……各有深淺不同的顏色,各有濃淡沁腦的芬芳。更有一枝縱橫而出的玫瑰花的枝條上,竟然蹲著一隻毛羽燦爛的小鳥,正撣開著舌頭,婉轉啼叫……
天後的一首詩,居然能奪造化之功,令百花開放,這太不可思議了。眾朝臣在興奮和惶恐中,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武後,又不約而同地戰栗著俯伏下去:“天後萬歲、萬歲、萬萬歲……”武後卻表現得神色恬和,不為所動。她微微地笑著,麵朝東方,挺胸而立。初升的朝陽在她的臉上灑下一層金色的光輝,把她裝扮得更加光彩奪目,神秘偉大,非同凡俗。武後在朝臣山呼萬歲中,緩步走到李治的跟前,攙著他的胳膊,輕聲地說:“皇上,請巡幸上苑百花。”李治直愣愣地看著武後的臉,似乎沒聽到她的話,武後隻得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李治才從驚詫中醒過神來,連聲答應著:“巡幸,巡幸。”穿行在百花叢中,眾朝臣眼望著寒風裏的花朵,驚魂未定,不敢多言。就連李治也好像第一次認識武後,不時地偷偷看她一眼。武後佯作不知,隻是一味地高談闊論,大談文學藝術。及到了上苑中間的綴瓊亭,武後才拍了拍腦殼,好像剛想起來似的,對李治說:“不是要考一下顯兒和旦兒的詩才嗎,就在這兒考吧。”“行,行。”李治急忙答應著。“明愛卿何在?”武後問道。“臣在。”明崇儼急忙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夜未睡的他,兩眼熬得通紅。“傳皇上和我的口諭,令英王、相王各獻詩一首,以記此景,任何人不準幫他倆捉刀代筆。”“遵旨。”明崇儼答應一聲,就人前人後地去找那英王和相王。遠遠地看見倆小子正摘花折枝地鬧著玩呢,明崇儼心疼地跑過去勸阻說:“兩位小王爺,這好不容易開的花,可不能亂摘。”“你敢管我?”生就任性的英王李顯愣著眼說。明崇儼笑嘻嘻地說“天後讓我傳旨給二位王爺,令你倆立即以遊上苑為題材,各作詩一首,以獻天皇天後。”“作詩,作什麼詩?”李顯瞪著眼說,“我們最頭疼的就是作詩,你得幫幫我們。再說,你成天跟著天皇天後,也知道他們喜歡什麼格調的詩。”“這……”明崇儼皺了皺眉頭,不情願地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來。李顯和李旦急忙搶過來翻看,見都是些輕鬆諧謔的打油詩,相王李旦疑惑地問:“天皇、天後喜歡這樣的詩?”
“當然!”明崇儼振振有詞地說:“人有正經的一麵,又有閑適的一麵。今天皇天後閑逛上苑,以這樣諧謔的詩呈上,天帝天後準高興,這也是我這幾年侍上得出的經驗。”
“行,就照他的意思辦,從書裏一人撿一首記住,等會兒抄出來獻上就行啦。”英王李顯不耐煩地說。
明崇儼把那本小冊子收起來時,鄭重地叮囑他倆說:“兩位小王爺,天皇要問,可千萬別說詩不是你倆做的。如若不然就會犯欺君之罪,會受到重罰的。”
來到綴瓊亭,兩王子胸有成竹地討來紙筆,“刷刷刷”,立即各寫了一首詩。然後呈獻給皇上。見兩個兒子才思如此敏捷,皇上心裏略為寬慰,傳旨讓近侍當眾朗讀給自己聽。近侍高聲念道:英王李顯作《詠牡丹》:朵朵都比碗口大,白的白來紅的紅,百花叢中最數她。思春娘子找老能。相王李旦作《刺玫瑰》:紮手紮手真紮手,一根毛刺皮裏走。大紅臉盤不讓沾,一天兩天七八天。
沒等近侍念完,多數朝臣就憋不住了,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但見李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眾人忙又止住笑聲,有幾個擅長拍馬屁的人,忙上前賀道:“兩位小王爺以俗示雅,皮裏陽秋,詩裏詩外都表現出超常的智慧,獨特的個性。實為國家之棟梁,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天後寒冬催發百花,群臣向其山呼萬歲。兩王子卻呈獻如此不倫不類的詩作,使選拔皇儲的考試,變成一場鬧劇。李治隻覺得嗓子眼發幹發鹹,眼前直冒金星,他“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一頭栽倒在地上……
等醒來時已經是夜裏了,除武後外,尚有宰相郝處俊、李義琰等四五個忠心的老臣圍繞在身邊。見皇上醒了,都急忙圍過去,眼含熱淚看著皇上。
李治凝視著他們,半晌不說話。
倒是武後走過來說:“幾位愛卿還是早些回府歇息吧,明天還要早起上早朝。皇上現在已經沒事了。”
經武後的再三催促,幾位老大臣才別了李治,抹著眼淚走了。這時,武後也覺得乏累了,就指示旁邊的明崇儼說:“明愛卿,你安排太醫局的人繼續給皇上診治,晚上陪皇上說說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明崇儼心領神會地看著武後,響亮地答應著。
武後俯身過來,關心地用手在李治額上拭了拭,對李治說:“我先到後殿休息一會兒,有事叫他們叫我。”高宗看著她無語,隻是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等武後走後,明崇儼忙湊近李治,給他活動活動手腳,又裝模作樣地給他再把一次脈,才自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李治說:“皇上,您已經無大恙了,是不是稍微吃些飯?”
李治搖搖頭,隻是雙目無神地、呆呆地望著寢床上的盤龍雕飾。
“皇上,您是不是還有哪個地方不舒服?”
見李治默然不語,明崇儼停頓了一下,又問:“皇上,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見李治仍不語,明崇儼深吸了一口氣,眼窩裏就蓄滿了淚水。他淚眼婆娑地麵對李治,帶著哭腔說:“皇上,您有話就說。作為臣子不能為君分憂,臣心裏實在不是個滋味呀。”性情溫厚的李治果然為明崇儼的淚水所打動,他從沉默中返回神來,長歎了一聲,說:“沒想到兩個王子的才能是這麼差。”
“是啊。”明崇儼附和著說:“相王和英王的才能,與太子賢比起來,連一半也比不上啊。可太子賢現今又這樣自甘墮落。”明崇儼不說這話則已,一說這話,高宗的眼淚又下來了,他拉著明崇儼的手,眼淚汪汪地問:“明愛卿,你說說,難道上天真要亡我李唐?”“皇上,猶記得先朝李淳風的預言否?”明崇儼不失時機地問。“什麼預言?”“當年武後蒙召入宮,李淳風奏雲:‘後富有天子氣。’太宗召官人閱之,令百人為一隊,問淳風,淳風雲:‘在某隊中。’太宗又分為二隊,淳風雲:‘在某隊中,請陛下自揀擇。’太宗不識,欲盡殺之。淳風諫不可:‘陛下若留,雖皇祚暫缺,而社稷延長。陛下若殺之,當變為男子,即損滅皇族無遺矣。’太宗遂止。”“你這事是聽誰說的?朕怎麼不知道。”“皇上,此事傳聞由來已久,且聖上自小就居住在宮中,難道不聞此事?”李治搖搖頭:“先帝太宗生前從未和朕說過此事,這事大概又是民間謠傳吧。”“皇上,臣仰觀天象,發現帝星昏暗,後星輝耀……”“你還會觀天象?”李治打斷明崇儼的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