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未能奏下迎還儲君一事,心裏憂慮萬端,日夜長籲短歎。天官侍郎吉頊素有心機,看出了其中的苗頭,也覺得一旦武氏子繼位,天下必將大亂,且諸武一向嫉妒他吉頊,常常對他言詞輕慢。遂決定乘機說服女皇,立李氏子為嗣,也為自己積下奇功一件,以備以後免禍之用。邊關告急,天下憂事叢生,朝廷各部門有錢出錢,有人出入,高速運轉,正忙得不可開交。唯有控鶴監一片歌舞升平,彈箏吐笙,宴飲正樂。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裏,張易之、張昌宗手捏酒杯,舒舒服服,心滿意足地半躺在坐床上。這時,天官侍郎兼控鶴監副監吉頊走進大廳,徑直走到二張的身邊,小聲說:“我有一件心事要和兩位明公說說。”二張見吉頊一副好像有大事的樣子,揮揮手讓其他人退出去了。
吉頊這才湊近二張說:“頊一向佩服二公,也自以為是二公的心腹之人,有些心裏話卻不能不與二公說。”二張素佩服吉頊慮事周到,倚為股肱,忙說:“老吉,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吉頊這才正色道:“公兄弟貴寵如此,非以德業取之,天下側目切齒者很多。不有大功於天下,何以自全?我為二公擔憂。”
吉頊之言,無異於當頭棒喝,醉生夢死慣了的麗個小白臉驚懼萬分,慌忙從坐床上下來,說:“我們一向親密無間,何以得保自全?何以得久享富貴?請兄賜教。”見二張已入彀中,吉頊心中竊喜,坐在旁邊的床上,嚴肅地道:“天下士庶未忘唐德,鹹思複廬陵王。主上春秋高,大業須有所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勸上立廬陵王以係蒼生之望!如此,非特免禍,亦可以長保富貴矣。”
二張聽完吉頊的教誨,頻頻點頭,握住吉頊的手說:“吉兄,你說得太對了,事不宜遲,我倆趕緊找皇上說去。”
吉頊叮囑道:“要等皇上高興了再說。”
二張應道:“那是自然。”
到了晚上,二張悉心伺奉完女皇,果然吹開了枕頭風,邊給女皇按摩讓女皇放鬆,邊吞吞吐吐地說:“皇上,有些……有些國家大事,想跟您老人家說一說。”
女皇聽了這話感到好笑,微閉著雙眼問:“什麼國家大事?”
張易之抓了抓腦袋說:“如今外夷入侵,儲君未定,國家不安,皇上何不召回廬陵王,以順應人心。”
張昌宗也在一旁說:“立皇嗣當選廬陵王,武承嗣雖姓武,奈何不是皇上親子。”
見一向隻知吃喝玩樂的二張,也關心起國計民生來,女皇十分驚奇,銳利地掃視著二張,半天才問:“此話是誰教你們說的?”
二張隻得訕訕地笑著,從實招來:“是……是吉頊教我倆說的。”
女皇笑笑,閉上眼說:“此等國事非你二人所能議論。”
二張摸不準女皇的意思,怕說多了惹女皇煩,隻得訕訕著閉上嘴。第二天,女皇召吉頊,問:“你有嘴不來說,乃勸二張,為什麼?”吉頊磕頭道:“臣唯恐勸皇上不下,不得已輾轉托昌宗、易之倆大人。”“你認為立廬陵王比較好?”女皇問。吉頊又磕了一個頭,道:“廬陵王及相王,皆陛下之子,先帝顧托於陛下,當有主意,唯陛下裁之。”女皇“哼”了一聲,對吉頊說:“此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吉頊隻得拱手告辭,走到殿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女皇坐在龍椅後,正托腮沉思。
九月,除增兵邊關外,女皇下敕,改默啜的名字叫斬啜。但被禦筆改了名字的默啜並沒有被斬,其勢愈張,九月上旬,即兵歸趙州城下,把趙州城圍個水泄不通。戊辰,突厥兵攻打趙州城甚急,趙州長史唐般若翻城投敵叛變。城遂陷。癸未,突厥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萬餘人,自五回道去,所過,殺掠不可勝紀。天兵西道總管沙吒忠義等但引兵躡之,不敢逼。
當是時,默啜還漠北,擁兵四十萬,據地萬裏,西北諸夷皆附之,甚有凱覦中原之心。邊報傳至神都,舉朝震驚。禦前會議上,作為首輔之臣的狄仁傑,慷慨敷奏,言發涕流,向女皇苦諫道:“如今邊關十萬火急,陛下且請早下決心,迎還廬陵王,以絕夷狄窺我中華之心,不然,則天下勢必亂矣,戰爭一起,士民百姓必遭禍害。”見狄仁傑一邊說一邊哭,女皇微微一笑,不發一言,隻對左右使個眼色。左右打開殿後的一個簾幕,女皇對狄仁傑說:“還卿儲君!”
此四字真如雷聲貫耳,狄仁傑立即抬起頭來,果見帳後立著一個身穿錦袍、外表老成又有些木訥的廬陵王。十四年的流放生涯,洗去了這位倒黴王子的嬌驕浮華;簇新的紫蟒錦袍掩蓋不了他的落魄形象。
這真是高宗大帝的親子?昔日的皇帝?今日的廬陵王李顯?狄仁傑揉了揉眼睛,唯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殿下!”狄仁傑趨前一步,含淚問道,“果真是殿下嗎?”
“是我。”李顯的聲音顯得遙遠而又有些陌生。
原來在一個月前,二張在女皇麵前吹著枕邊風,後來又聽信了吉頊等人的讒言,於是便下詔將廬陵王召回。雖然女皇自知這樣的做法順應世道人心,但事實上她的心中並不願意如此,她不願意將自己爭奪半生的權杖重新遞還到李姓人的手中,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但沒有辦法,假如她不這樣做,又找不到抵禦外侮、安撫天下的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