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疾病,女皇的身體雖然沒有什麼大礙,卻不願意動彈了。她不想待在嵩山,於是便返回了神都洛陽。剛休息了一天,張易之等人便在控鶴監大擺酒宴,為女皇接風洗塵。酒宴之上,大部分朝臣全部應邀出席。大家圍繞著美酒佳肴一起吃吃喝喝,互相吹捧,甚為歡喜。張易之更是作秀,在女皇麵前,一本正經地訓斥家弟張昌宗沒有照顧好女皇。
張昌宗更是表現出一幅溫順的樣子,點頭承認有錯,直接跪地請求女皇饒恕。兄弟倆一唱一和,惹得女皇龍顏大悅,誇獎二人忠心可嘉。這時,稍有醉意的張易之來到宰相蘇味道的跟前說道:“人都說你的外號叫蘇模棱,這是為何?”
蘇味道的臉訕訕著,卻又不敢怎樣,隻得賠上笑臉說:“臣說過處事不可明白,但模棱持兩端可矣。所以得了這麼個小外號叫‘蘇模棱’。”
張易之隨即道:“皇上,原來蘇模棱是這麼回事。”
坐在主座上的女皇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微微一笑。
宰相王及善一向清正難奪,有大臣之節,見此情景,忍無可忍,上來奏道:“張易之恃寵驕橫,在皇上麵前狎戲公卿,全無人臣之禮,無體統尊嚴,請皇上敕臣對其予以訓誡,免得朝綱紊亂,貽笑外方。”
女皇正自高興,見王及善這麼一說,當時臉就拉下來了,冷冷地說:“卿既年高,不宜更侍遊宴,但檢校閣中可也。”
王及善一聽,脾氣也上來了,說:“臣最近身體不好,請準假一月養病。”
“準請。”女皇說。
王及善當即回轉身,拄著手杖下堂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諫大夫、兼右控鶴監內奉員半千,噔噔噔走上前,拱手道:“臣請辭去右控鶴監內奉一職。”
女皇有些詫異,問:“為何?”
員半千正色答道:“控鶴監古無此官,且所聚多輕薄之士,非朝廷進德之選,臣由是恥於為伍。且請皇上下詔,撤除控鶴監。”
女皇一聽來了氣,說:“控鶴監多聚一些文學之士,怎可言輕薄,卿所言南轅北轍,不堪為諫議大夫,可為水部郎中。”
員半千私毫沒有為貶官而感到一絲沮喪,反而神色輕鬆地向女皇拱手道:“謝皇上,臣這就赴水部任職。”
說完,員半千從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外套,下堂揚長而去。女皇看著這些衣著鮮亮的供奉們,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們這個控鶴監都幹了些什麼?”
張易之慌忙答道:“沒幹什麼壞事,平時大家在一塊吟吟詩,寫寫字,畫些畫什麼的。”
“員半千乃飽學之士,連他都不願充控鶴之職,可見你們平時沒幹什麼好事。”女皇訓道。
“好事沒幹,可也沒幹壞事。”張易之咕噥道。
“還敢多嘴?”女皇一拍桌子說,“你這個控鶴監我看已經臭了名了。從明天起,改為奉宸府。另外,一個月之內,給我編兩個集子出來。”
“遵旨。”張易之拉著長腔說。
“擺駕回宮!”說著,女皇一扭頭走了。
宰相王及善在家稱病月餘,眼看一月的病假超了,也不見皇上派人來看看他。王及善沉不住氣了,這天主動前來上朝。午門外碰見狄仁傑,說起這事,王宰相歎道:“豈有中書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見乎,事可知矣。我老了,不如幹脆告老還鄉算了。”
狄仁傑勸道:“能幹還是再幹二年,國家如今正是用人之際。”
朝上,王及善果然向女皇揖手說:“臣年老多病,已無力再為皇上效勞,臣請乞骸骨回邯鄲老家。”
女皇知道王及善心裏有氣,自己也不想落一個親小人、遠君子的惡名,於是說:“卿年事已高,可改為文昌左相,仍同鳳閣鸞台三品,告老還鄉一事,不準。”王及善無奈,隻得退了下去。朝散後,女皇留住狄仁傑,談了一會兒國家大事,女皇問:“朕欲得一佳士用之,有無?”狄仁傑說:“陛下作何任使?”“朕欲用為將相。”仁傑答道:“文學蘊藉,則蘇味道、李嶠固其選矣。必欲取卓犖奇才,則有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宰相之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節於國家。”
女皇心下不以為然,讓你推薦一個佳士,你卻弄來個廉頗似的老人,再說這張柬之為官一任,也沒見有什麼顯著政績。
女皇心下正躊躇,上官婉兒走進來,遞過來一份文件。女皇看了文件,半天不吱聲,卻問狄仁傑:“婁師德賢否?”
狄仁傑一向頗輕婁師德,數次排擠他在外戍邊屯田。見女皇這一問,答道:“為將能謹守邊陲,賢則臣不知。”
女皇又問:“師德是否有知人善任之德?”
仁傑答:“臣不曾聞。”
女皇搖搖頭說:“朕有一賢臣,乃師德所薦也,亦可謂知人矣。”
說著,女皇叫來上官婉兒,讓拿出婁師德當年推薦狄仁傑為相的奏表,遞給狄仁傑說:“留卿作紀念。”
仁傑接過師德的薦書,心下羞愧,臉上亦有些發燒。半天不知說什麼好。
女皇又遞過剛才的那個文件,狄仁傑接過一看,是奏婁師德病重的折子。仁傑看了一遍,歎道:“婁公小我五歲,不意竟病成這樣,臣這就去府上看望他。”
女皇寫了一封書信,交給狄仁傑說:“代朕當麵念與師德聽。”
狄仁傑懷揣著書信,辭別女皇,直奔婁府。婁府內,婁公已病得不能起床,見狄宰相來訪,想極力掙紮起身子行禮。狄仁傑眼含熱淚,緊走幾步,扶住了老宰相,扶他安臥在床上,而後拿出女皇的禦書,說:“皇上給您寫了一封信,並命我代為宣讀。”
床上的婁師德點了點頭。狄仁傑念道:“卿素積忠勤,兼懷武略,朕所以寄之襟要,授以甲兵。自卿受委北陲,總司軍任,任還靈、夏,檢校屯田,收率既多,京坻遽積。不煩和糶之費,無複轉輸之間,兩軍及北鎮兵數年鹹得支給。勤勞之誠,久而彌著,覽以嘉尚,欣悅良深。可安心養病,以慰朕心。”
婁師德聽了,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輕輕地說:“聖上嘉譽過甚。”
狄仁傑說:“公在河隴,前後四十餘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且為人沉厚寬恕,仁傑不及。”
婁師德在枕上搖了搖頭:“狄大人乃大賢之士,國之棟梁,非師德可比。”
狄仁傑看著婁師德,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隻得握住他的手說:“婁公,您還有什麼需要吩咐我的?”
婁師德眨了兩下眼睛,狄仁傑把耳朵湊過去:“我已不行了,及善和你也年事已高,現今當務之急是要給國家推薦後備棟梁之才,免得皇上百年之後,大權旁落小人之手。另外,凡事要順民心,從民意啊,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