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女皇拖著老邁的身軀前來視事。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姚崇從宰相班裏走出來,恭手奏道:“陛下,臣母老矣,年邁多病,行動不便。養老之恩,成於聖代,臣請解去職務,回家侍養家母。”
武則天望著姚崇,有些不高興,老半天才說:“卿欲拋棄朕,而去侍養另一個老太婆?”
姚崇撩衣跪地,叩頭施禮道:“陛下有眾多賢臣良相環侍禦前,而家母隻有臣一子。”
“朕好不容易得卿一良相,怎可輕易放歸。”
“朝臣中才德過臣者多矣。”
“卿不必說了,”女皇欠了欠身子,喘了幾口氣說,“孝子之情,朕且難違。準卿一月假期,停知政事,暫任相王府長史。”姚崇不敢再多說一些,隻得磕了個頭,口稱謝主隆恩,退了下來。女皇的一雙老眼,像罩上了一層模糊的霧,她緩緩地掃視了群臣一眼,說:“朕在深宮,臥養病體。卿等宜勤於政務,忠於職守,無負朕心。”群臣一聽,急忙躬腰拱手:“謹遵陛下教誨。”鳳閣侍郎、銀青光祿大夫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崔玄“圖_figure_0000_0001”“png”出班奏道:“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官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異姓”者,二張也。
站在皇帝身後的張易之、張昌宗聽了崔宰相的話,猶如身上長了虱子,局促不安。皇帝則對著崔玄“圖_figure_0000_0001”“png”慈祥地一笑,說:“德卿厚意。”見女皇沒有明確表示采納自己的意見,崔玄皇帝則對著崔玄又奏道:“臣請皇太子從東宮移居北宮,以便隨時聽從召喚,入內侍湯藥。”女皇看著不遠處站立的老兒子,不冷不熱地說:“你有這份孝心?”太子顯急忙走過來,伏地叩首道:“養老之恩,成於聖代。兒臣願於北官侍湯藥。”女皇笑道:“學姚崇之語,何其快矣。”太子顯隻得訕訕地退到了一邊。散朝後,秋官侍郎張柬之和姚崇走在一塊,見左右無人,張柬之問:“何辭宰相一職也?”
“為公讓位,惜未成。”姚崇答道。
女皇對姚崇信任有加,姚崇一月假期未滿,一道詔書,複姚崇鳳閣鸞台平章事一職,並以夏官尚書的身份兼任相王府長史。任命一出,相王李旦非常高興,在相王府大擺酒席,為姚崇慶賀。
相王舉杯道:“卿以尚書身份兼任我相王府長史,是我相王府的榮耀啊。”
姚崇笑笑,不置一詞。席上的張柬之看出苗頭,席間悄悄地問:“公不願為夏官尚書?”
“非不為也,奈何瓜田李下,恐為人所嫉。”姚崇答道。
再一天,女皇臨朝,姚崇上奏道:“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馬,恐不益於王。”
女皇不以為然,說:“有朕為卿做主,誰敢說一個‘不’字?”
姚崇道:“近日突厥叱列元崇反,臣願充靈武道行軍大總管,以討突厥。”
沒等武則天說話,秋官侍郎張柬之在一旁幫腔說:“突厥叱列皆名元崇,此非姚崇不能克。”
女皇點點頭:“依卿所請,授姚崇靈武道行軍大總管。擇日起行,速戰速決,早去早回。”
姚崇將行,特往宮中拜陛辭行,談了一些邊關的情況後,姚崇對女皇從容進言道:“陛下年事已高,朝中須有一老成持重之人壓陣。”
女皇點點頭:“卿與朕不謀而合,奈何像故國老仁傑那樣的良輔已不多見矣。”
姚崇這才推出他心中的目的,拱手向女皇說:“張柬之沉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已老,唯陛下急用之。”
女皇說:“昔故國老亦向朕數度薦之,奈何他政績平平,向無建樹,又無建言,且年已八旬,朕所以不用之。”
姚崇恭手道:“張柬之為人不偏不倚,從不拉幫結派。柬之為相,可以很好地處理各方麵的關係,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陛下分憂。”
女皇點點頭:“這點他倒是個人才,朕見他既不惹易之、昌宗,也不惹武氏諸王,和朝臣們也相處得挺好。”
“唯陛下急用之。”姚崇叩頭道。
“好,就依卿所請,拜張柬之以秋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張柬之雖為相,該有麻煩事,還有麻煩事。
這天女皇拖著老邁之軀剛剛在朝堂上坐定,禦史大夫李承嘉,手拿幾張紙上來奏道:“今有許州人楊元嗣,投匭上書,所言皆非常事變,臣不敢不以聞。”
“念!”大帝命令道。
“楊元嗣上書告狀日:春官侍郎張昌宗,召術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另外……”李承嘉說著,又拿出幾張紙,“另外外間屢有人為飛書及片旁其於通衢,言易之兄弟謀反。”
如此言之鑿鑿的謀反大事,女皇卻不以為然,回頭衝著二張兄弟笑道:“你倆又惹事啦?”
張易之、張昌宗忙過來叩首道:“陛下,這是誣陷,徹底的誣陷。是有人看到俺兄弟倆日夜侍奉聖上,心裏嫉妒啊。”
新任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韋承慶是個小巴結,也上來幫腔說:“是啊,飛書告人,國有常禁,曆來是無識之人,務行讒毀,交亂君臣之道也。”
禦史中丞桓彥範上前奏道:“告者有名有姓,言之鑿鑿,且月前張易之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詣闕苦訴,人人皆知。若不按察此等謀反大案,臣恐天下人心生變。”
女皇見很難躲過這一關,於是指指小巴結韋承慶說:“由卿打頭,會同司刑崔神慶、禦史中丞宋璟等人共同推鞫此案。”
“遵旨。”韋承慶磕了頭起身來到二張跟前,鞠二個躬說,“請易之、昌宗兩位大人紆尊降貴,暫且到禦史台委屈一下。”
見把自己交給韋承慶這樣的軟骨頭審問,二張膽子也壯了,頭昂得高高的,說:“去就去,心裏沒有鬼,不怕鬼敲門。”
一行人到了禦史台,宋璟二話不說,先發簽把術士李弘泰捉拿歸案。三推六聞,李弘泰乖乖承認,二張找他算卦的事。且二張確向他詢問自己有天子相否。李弘泰唯恐審訊官們不信,還把當時所判的卦詞也拿了出來。
人證、物證、時間、地點一應俱全,二張見無法抵賴,狡辯說:“弘泰之語,俺兄弟倆已和皇上說了。根據我大周法律,自首者理應免罪。”
韋承慶頻頻點頭,同意二張的狡辯,且不由分說,不跟宋等商量,大筆一揮,判道:“張易之、張昌宗無罪釋放,李弘泰妖言迷惑大臣,入獄待決。”
接著,韋承慶、崔神慶拿著這份處理意見,背著宗等,悄悄溜到了皇宮,向武則天稟告說:“昌宗款稱‘弘泰之語,尋已奏聞’,準法首原,弘泰妖言,請收行法。”
女皇也不管張六郎是否向自己彙報過此事,但隻要能救出小情郎,默認它就是了。
女皇對二位“慶”先生的處理意見,感到很滿意,剛想準奏,一同辦案的宋璟和大理丞封全禎尾隨而來,當麵抗訴起來:“昌宗寵榮如是,複召術士占相,誌欲何求!弘泰稱筮得《純乾》,天子之卦。昌宗倘以弘泰為妖妄,何不執送有司!雖雲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窮理其罪。”
宋、封所言,合理合法,一針見血,直指張六郎的要害處,直欲置二張於死地。武則天聽了,大費躊躇,半天不說話。宋璟見狀,進一步奏道:“倘不即收係,恐其搖動眾心。”
女皇無奈之下,對宋說:“卿且退下,容我想想再說。”
宋璟把手中的審訊筆錄呈上,卻並不退下,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女皇把材料翻得嘩嘩的,翻了好幾遍,還是不表態。
左拾遺李邕上來說:“向觀宋所奏,誌安社稷,非為身謀,願陛下可其奏。”
女皇點點頭,卻打起了哈哈:“是啊,是啊,這案子當然要處理的,但幹什麼事也得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