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時至,百川灌河。官渡的水勢洶湧,渾濁的黃河之水被十多萬袁軍將士的鮮血鋪上了一道彩紅岩石上,草叢裏,迤長的河岸,嶙峋的河穀,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或作饑渴狀,或作呐喊狀,或作哭嚎狀……
古老的黃河又多了一個慘烈的故事,古老的中華又添了一段腥風血雨的篇章。
曹孟德和郭嘉漫步在古渡口,那個大半年來曹孟德魂牽夢繞的古渡口,他們的頭上是疏星點點,那腳下是奔騰不息的黃河水。
曹孟德又醞釀著詩篇,興之所至,他禁不住朗誦出聲。
“丞相又詩興大發了。”郭嘉沒有打擾他,待他即興誦完一段,便說道。
“是啊,從陽春三月到如今孟冬十月,整整八個多月了,難得這番雅興,觸景而生情,感物而述懷,這大概就是文人的德性吧!”曹孟德望著茫茫的河麵,好像在喃喃自語。
郭嘉也情不自禁地附和道:“是啊,整整八個月了。”說罷,又緘口不語了,他知道曹孟德又在思考,在描繪……
“奉孝,你說說看,袁紹以十倍於我們的兵力,擁有那麼多的北方俊傑,為何落得這般下場?”還是曹孟德首先打破了寧靜。
“幾年前,我與丞相交談時那番‘十勝十敗’的話夠說明問題了。這既是天意,又是人為。”郭嘉說。
這番話又引起了曹孟德思索的興趣。對於這樣一個客觀的現實,曹孟德的認識是異常清醒的。
“奉孝,‘人為’兩字作何理解呢?”曹孟德提這個問題也不外乎是證實自己對袁紹的評估而已,因為在他看來,和袁紹之間的鬥爭還沒有結束。
“官渡大戰,袁紹的謀略完全正確,以側翼輔助中線進攻,步步為營。天時地利與我方共享,毛病出在袁紹自己身上,袁紹之為人,寬雅而有容人之氣度,喜怒不形於色……”大概是為了滿足曹孟德的心理吧,郭嘉差不多是重複著“十勝十敗”的內容。
曹孟德聽後並沒有表現絲毫的喜悅,他隻是更深刻地認識到肩上擔子更沉了。
“官渡之戰,我們雖然贏了,但已差不多是精疲力竭了。袁紹雖敗,但戰場從頭到尾幾乎全在我們的領土內進行,袁紹本土絲毫未傷,潛力仍然不容忽視。”郭嘉分析道。
曹孟德接過郭嘉的話說道:“能不能奪取袁氏統治的北方四州,能不能真正雄霸華北,現在才算真正的開始。”
官渡的硝煙還未散盡,曹孟德已把堅毅而深邃的目光投向了尚處於袁氏集團統治的北方。
一大堆文件要等候曹孟德處理。袁紹撤退官渡戰區的大本營陽武指揮部時,走得相當倉促,所有機密文件都來不及燒毀,因此有不少許都公卿大臣,尤其是親董承集團和袁紹私下來往,甚至作軍事聯盟的信件,都堆成了一座小山,等著曹孟德下令處置。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大規模的整肅行動。空氣非常緊張。
曹孟德來到堆成山狀的文件堆旁,看了看,竟翻也不翻,隻說了聲“馬上燒毀”,頭也不回地忙別的事去了。在場的人看傻眼了。
荀彧徹底地服了。如果說他對當初勸曹孟德殺劉備、關羽而沒有得到允許這件事還感到有些不解的話,那麼,今天的焚燒重要文件這件事便使得他對曹孟德的認識又有了一個嶄新的飛躍。
夏侯惇不解地問曹孟德:“丞相怎麼不把那些私下跟袁紹勾結的人逐一造冊加以處置呢?”
曹孟德同他開了一個玩笑,說:“夏侯惇將軍怎麼如此喜歡殺人呢?”又回頭對周圍的人說:“就算是我,處在這種敵強我弱的情形下,也同樣會做出這種事的。”
袁紹晝夜兼程,馬不停蹄地逃到翼州前哨大本營的黎陽,前哨司令蔣義渠聞訊,親自整裝出來迎接。
袁紹下馬緊握蔣義渠的手說:“我的命運交給將軍了。”
蔣義渠立刻交出軍權,讓袁紹親自領軍。
撤退得較慢的軍隊聽說袁紹在黎陽,便紛紛前往黎陽,總算又集結到了不少兵力。袁紹囑人趕製了一麵帥旗,準備作簡短的休整以後向鄴城回師。
這時候,田豐還是在獄中。獄吏得知袁紹兵敗回鄴城的消息,風風火火地跑進牢房對田豐說:“田大人,這下你可以重見光明了。”
田豐不知詳情,獄吏補充說:“主公在官渡吃了大敗仗,是因為主公不聽先生之言才招此敗局,現在主公兵敗,一定會感到後悔,你老不是可以出去了嗎?”
誰知田豐聽了獄吏的話,哀歎道:“主公敗兵之日就是我田豐走向刑場之時。”
獄吏詫異地問:“先生這話從何說起?”
田豐向他解釋道:“將軍對外顯得很寬容,對內則鼠肚雞腸,不念忠誠,而且耳根軟,容易聽信讒言。如果是打了勝仗,將軍高興之餘說不定還會原諒我,如今他打敗了,內心一定感到羞愧,不願見到我,因此一定會找借口把我殺掉,我哪裏還有活的希望。”
獄吏想著田豐的話歎息而去。
果然,袁紹的部隊在北回鄴城的途中,有一位士兵捶胸大哭道:“如果田豐在此,我們就不會遭此大禍了!”
袁紹耳聞目睹這一情景,內心也湧起萬端感慨。正好逢紀從鄴城前來迎接,袁紹對逢紀說:“冀州所有文武官員,聽到我軍遭此厄運,一定非常關心我的安危。隻有田別駕當時極力勸阻我,和眾人不同,如今事實應驗了他的預言,我回去實在不好意思見他。”
逢紀一向嫉妒田豐,巴不得置之死地而痛快,更怕他再度受到袁紹的重用,逢紀說:“田豐在獄中聽說將軍兵敗,高興得手舞足蹈,撫掌大笑說‘果不出我所料!’”
袁紹想,我不用田豐之言,終被他譏笑。
袁紹回鄴城的當天晚上,田豐被秘密斬首。
鄴城駐守司令審配的兩個兒子,都隨袁紹南征而被曹軍所俘。袁紹部將孟岱暗中對袁紹說:“審配在鄴城位尊勢大,族人又多,掌握了兵權。他的兩個兒子如今被囚於曹營,如果曹操以此要挾審配,我們就危險了。”
袁紹拿不定主意,就將此事征求郭圖、辛評的意見,兩人與審配並沒有利害關係,未加考慮隨口應和了孟岱的意見。袁紹當即免除了審配鄴城駐軍司令的職務,而以孟岱暫時接替。
逢紀卻表現了超乎尋常的出以公心,他說:“審配個性忠直強悍,經常有心追慕古人之氣節,絕不可能因兩個兒子身陷曹營,就做出不忠不義的事來,主公切勿對他有什麼疑心。”
袁紹就又收回了成命。
公元一〇〇年,即建安六年春天。劉備的力量又有複活的跡象,乘曹孟德大軍征伐袁紹之機,劉備在汝南地區已建立了許多根據地,並由關羽、張飛以及原公孫瓚手下的虎將趙子龍統兵,劉備又善於安撫民心,因而汝南地區劉備的力量又有星火燎原之勢。曹孟德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無奈官渡形勢太逼人,隻派了夏侯淵率進剿部隊進駐汝南,自然,夏侯淵的部隊敵不過劉備的力量,兩千多人馬被打得支離破碎。
現在,擺在曹孟德麵前的任務是:先剿滅袁紹還是先圍殲劉備。每當這個時候,曹孟德總是先不說自己的打算,而是讓幕僚們暢所欲言。
夏侯惇兄弟可能是出於強烈的複仇心理,主張攻打劉備。
郭嘉和荀彧則主張先打袁紹,郭嘉是這樣分析的,他說:“袁紹剛遭慘敗,北方四州郡縣潛藏著很大程度的離心力,應該乘此良機討滅之。如果遠征西南的荊州、漢中,使袁紹乘機收拾殘局,卷土重來,由背後夾攻我們,則我們反而陷入挨打的局麵。”
大家各抒己見,曹孟德心中豁然一亮,便有了獨到的見解。
幾天後,新編的北征軍團成立了。各路軍銜已經安排好。荀彧問郭嘉:“你說丞相這樣編組的意圖是什麼呢?”
郭嘉反問:“你說呢?”
荀彧也就不推辭,分析說:“這次丞相並不想將袁紹徹底踏平,隻重行動速度,不重全盤規劃,目的就是侵入袁紹勢力範圍,展現軍威,以加速袁軍陣營各州郡的離心力。”
“那麼,你我等人留在許都,意圖何在呢?”
“這……”荀彧一時想不出個究竟。
郭嘉說:“丞相是要我們安安靜靜地對官渡大戰後巨變中的新形勢作認真的評估,以擬訂更妥善更有效的全盤性策略。”
說完,二人相視而笑。
公元一〇一年,袁紹大氣還沒有喘定,得知曹孟德揮師北上的消息。
“曹賊是要致我於死地啊!”袁紹大叫一聲,癆病又犯了。妻子劉氏擔心袁紹死後,幾個兒子會自相殘殺,待袁紹的病情略有好轉,就勸袁紹立後嗣。當時,袁紹的長子袁譚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守幽州,三子袁尚留在袁紹身邊。
郭圖說:“大軍壓境,立什麼後嗣,鬧不好兄弟之間相互大動幹戈,禍起蕭牆,曹賊將不戰而勝。”
袁紹就將立後嗣之事擱在了一邊,派人叫袁熙、袁譚及外甥高幹引軍前來鄴城助戰。
曹孟德北征軍的機動性和各路軍的獨立作戰能力都相當強,袁紹不得不在曹軍的每一個可能渡河的渡口都部署重兵,嚴加防範。特別是最靠近鄴城的渡口黎陽津,更是大軍屯集,防守得非常森嚴。曹孟德並沒有急著渡河,而是待袁紹布防完了的時候突然下令選擇距離鄴城最遠的倉亭津渡河。
“久違了,黃河!”曹孟德又登上了黃河岸邊的小山之巔,還沒有到汛期,黃河顯得比較安分溫馴,曹孟德的胡須在河風的吹拂下飄忽著。
袁本初重斂於民,民怨沸騰。丞相興仁義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戰,破袁本初百萬之眾,正應驗了殷馗之言,百姓可望太平了!曹孟德剛渡河,袁紹已率大軍趕到倉亭。雙方各自下寨。
第二天,兩軍布陣交鋒,曹孟德帶了幾個將領走到陣前,袁紹帶三個兒子一個外甥兒及文官武將出陣。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位梟雄一晃幾個月不見了。
曹孟德首先發話:“本初黔驢技窮,怎麼不舉手投降呢?如果我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後悔就來不及了。”
袁紹滿腔怒火,懶得跟曹孟德較量嘴勁,隻求趕快殺曹孟德以解心頭之恨。“誰替我捉拿這個醜鬼?”
袁尚揮舞軍刀衝出陣來,徐晃部將史渙挺槍迎上去,兩人交戰不過三合,袁尚撥馬回走,史渙追趕上去,袁尚拈弓搭箭,照史渙腦門射來,史渙應聲落馬,袁紹揮鞭一指,大隊人馬擁來,混戰大殺一場,各自鳴金收兵。
程昱說:“兵法上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敵眾我寡,我們退軍河岸,埋下伏兵,誘敵軍前來,我們反戈一擊。”
曹孟德采納了程昱的建議。半夜時分,許褚引兵佯裝劫寨,袁紹率全軍一起出擊,許褚大呼“上當”敗退後撤,袁紹以為得勝,追許褚到了河岸。這時,河岸伏兵一起擁上去,曹孟德高喊:“背後是黃河,隻有決一死戰才是出路!”曹軍背水一戰,殺得袁紹人仰馬翻,屍橫遍野。退到倉亭,袁紹與三個兒子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