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語成讖(3 / 3)

原本也不是什麼大病,將養幾天,朱厚熜也就好了,還能早早地爬起來去朝會議事。隻是眾人看著他的樣子,心裏都有些嘀咕,皇帝興許是沒有幾日了。

朱厚熜這些年倒是沒有多見老,眼角略微有些皺紋,頭發也白了許多,但是臉上卻仍舊是先時的模樣,倒真有點鶴發童顏的意思。但是這樣的麵相,卻不顯得吉祥,反倒是有些妖異。他的臉上常常是沒有血色的,慘白的麵容,澄澈的眼睛,眼白有些淡淡的藍,整張臉看上去像是雕琢出來的,不似真人,透著一股子死氣。

有見識的在私底下都說,這會兒也隻是掙命罷了,看那麵色,那模樣,沒有生氣,也隻是用宮裏的好藥材,珍貴寶物拖著。

旁人知道,朱厚熜自己自然更加知道。他也算是久病了,自己的身體是怎樣的情況,他自己當然是很清楚的。隻是能有幾天舒坦,就不要老是皺著眉頭哭喪著臉,省的身邊的人都不開心。徐階對他,曆來是最擔心的,沒有事的時候還小心翼翼的,如果他整天的為了自己要死要活的事情煩心,那麼徐階就得更加勞累了。

就算是隻剩下一天,起碼也要把這一天過好。朱厚熜抱著這種想法,哪怕是自己從鏡子裏看著自己的臉,都覺得這是個死人了,卻仍舊是開開心心的過。

時間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同等速度的流逝,轉眼間又到臘月。今年倒是好瑞雪,朱厚熜坐在屋子裏,窗戶上新裝上了玻璃的大窗子,是工部才燒製的。雖說還有些凸凹不平之處,但是朱厚熜倒是非常歡喜地換上了玻璃窗。此刻這玻璃窗的好處就出來了,倚著床頭就能夠看著外麵白雪紛飛,卻感覺不到一絲冬日的寒意。

朱厚熜指著撲打到窗戶上的雪花,對著徐階道:“若是過些日子天晴了,咱們看小子們堆雪人玩。我怕冷,就不上手了,可是看著別人弄那個,也蠻有意思。”

徐階將他散落下來的頭發別回而後,笑道:“等到過幾日,那邊臘梅花開了,你也顧不得堆雪人什麼的了,就一心想著看梅花了。橫豎這件事我替你記著了,到時候提醒你,你可別說外麵風大,你不樂意出門。”

朱厚熜笑著點頭,心裏卻有些感歎。他這些日子,眼神越發的不好了,右手整個都不能運動,肢體不聽使喚,是不是表示……

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沉悶,但是麵上卻仍舊是笑著,點著頭說:“你可得記著了。”

嘉靖四十五年臘月二十七,看著幾個孫兒們在雪地裏鬧了一遭,朱厚熜心情甚好。到了晚上,倒是比平素多喝了一碗湯。隻是晚上臨睡時卻又發燒,將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淨,甚至於,裏麵還夾雜了紅色的血絲。

他自己說不妨事,但是到了下半夜,整個人都不省人事了,哪裏還有不妨事的樣子。徐階就守在旁邊,又是一整夜沒有合眼。

到了大年三十,一大早朱厚熜卻醒了,人看著清醒精神許多,徐階有些怕,傳喚太醫過來診脈,仍舊說是脈象很穩,沒有大礙,隻要養著,就算是再拖上幾年都是能夠的。

徐階不能放心,但是太醫院的太醫令都這麼說了,他也就稍稍安心了些。朱厚熜精神倒是不錯,跟徐階一道看書,是印書局新出的話本,寫的是傳奇故事。隻是朱厚熜的右手,指頭是動不了的,徐階握著他的左手,替他翻頁。

晚上兩個人一起守歲,等著明日迎新年。看著燭花爆開,朱厚熜忽然笑道:“我終於想起來了。”徐階問他想起了什麼,朱厚熜卻隻是笑而不答。

看著桌上擺著的西洋鍾表,再有小半個時辰就是嘉靖四十六年了。朱厚熜握著徐階的手,靜靜地道:“我今日再跟你說一句話。你原先說過,我身上的,不是我自己的命,是我們兩個的命,我記下了。你也要記得,你身上,也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命。

“哪怕是我頃刻間就死了,你也要記得,我的命就在你身上。你好好的活著,就是我活著。別怕我在那邊等不及,多久我都會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