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回 王熙鳳知命強英雄 錦衣軍抄罄榮國府(1 / 3)

詩曰:

春風雨露有終音,冬霧晨霜變古今。

千載荒唐朗朗世,豪華逐散淚涔涔。

卻說賈璉因尤二姐及東府之事丟失官職,前程盡斷,心內怨悵不已。又萬分心念尤二姐,再思及其腹中殤兒,因對鳳姐誠實恨之入骨。

鳳姐終日受邢夫人呼來喝去,跑東奔西,尋這作那,早失去銳利氣質,一天三錯再誤,教多少婆子媳婦私下議論。後聽賈璉說外頭闊議尤二姐及賈府之事,複寧國府抄家,鳳姐心膽俱喪,人前灰頭土臉。賈母謝世後,賈璉、鳳姐、平兒搬至邢夫人屋後暫住。昔日居室上栓加鎖,一層一重叮當響,又留下貼心婆子,於倒間作息看家。鳳姐到底放心不下,白日得空,便去屋裏瞧瞧。一日見賈璉的箱子似曾動過,且未上鎖。打開一看,有賈璉自己的衣物,又有三二件別個女人的衣飾,再又翻騰出一縷青絲,心下醋意頓發。且平兒不在,沒個可勸的,心裏越發氣忿,鳳姐直憋了半日的氣。至晚將息,見了賈璉,將那縷青絲自懷中掏出,直摔到賈璉臉上去。賈璉先一愣,後方明白,十分惱怒,喝道:“人都快無立足之地了,且吃這點子無關痛癢的醋去!”鳳姐驚怒,冷笑道:“你竟有理了!盡日想著這個,記著那個邪路的女人,正事不作一件!你倘或有個前程,才是皇天瞎眼!”賈璉氣羞成怒,狠打鳳姐一巴掌,嘴裏罵道:“母夜叉,敗家精,克夫禍族的女人,古今不尋!我恨不得殺了你!你還不知趣,竟要再逞能!”

鳳姐哭道:“我知道你早嫌著我!說實心話,我早活膩了!你此時殺了我,我竟要謝你。”賈璉冷笑道:“我不上你的當。死罪可免,隻怕你活罪難逃。一勢透個口風與你,太太與我意欲休你,看在二太太麵上,暫且饒過。你從此仔細!”鳳姐氣的渾身打戰,道:“太太成日家把我當丫頭使喚,還不知足!休了也罷,自此不見仇人嘴臉,隻怕心靜,身子也好過些!”賈璉冷笑道:“此話當真?今非昔比,我要做,即做得。你細想,果真休你,你娘老子早下地,你去跟你那不成器、到處打秋風的哥哥過去,你那嫂子又最是個圖銀錢無事生非的婆娘。可有你過的日子?”

鳳姐看賈璉一本正經,因歎道:“我此一輩子捐納賈門,然至末了,功勞未成,苦勞也無。我隻不心甘!”賈璉喝道:“依我看,隻有罪牢!”鳳姐淚下,道:“我活大值了!”又忽然睜大鳳眼,仰起下巴頦,道:“賈二爺,告訴你,我本已過不得,莫若破罐子摔到底!你有本事,隻照痛快的做罷,有種今兒且休了我!我權當贖罪,來生修個淺門小戶,安穩一世。永生永世不再見你忘恩負義紈絝子賈璉!”賈璉道:“看來,你見了棺材才肯跪下求命!等著瞧罷,我休你,且將平兒扶正。”鳳姐冷笑道:“好的緊!”

正說著,平兒帶著巧姐兒進來,笑道:“巧姐兒今兒不知怎麼著,總不肯睡。衣服脫下又穿起,非要找奶奶和奶奶睡。”賈璉道:“平兒來的巧。你二奶奶甘願休了他,我扶正你,何如?”平兒道:“看看巧姐兒,也快長成大姑娘了,虧二爺說出這種話!二奶奶縱有七分過,還有三分功呢!他個病身子,二爺不說去照應,竟再挫磨他,可是爺們當作的?若二爺沒有精神照顧奶奶,我悉皆應承,如何?”賈璉道:“可見平兒是個好的。若於我麵前,做一輩子丫頭,我心裏都過不去。”平兒道:“二爺果真有良心,且對奶奶多用些心罷。”賈璉繃著臉道:“他的罪戾大了,誰也救他不得,死也不得超生!現自作自受去!兩府男主女主,家裏外頭,死的、活的,誰不對他咬牙切齒!且等怨鬼索命罷!平兒,你竟再念他的好,真真識時務!別弄得一塊掉進泥潭作死。”說著跨出門去,又掀簾看著巧姐兒,道:“好好陪你娘罷。我睡書房去。”

鳳姐怒憤已極,推倒櫥上花梨座鏡台,玻璃鏡摔得七零八落,粉盒、胭脂灑滿一地。平兒連忙收拾。巧姐兒愣愣的看著。半晌,鳳姐對巧姐兒說道:“你都見了,你的好爹親父,一無心肝!我到你賈門,十五年來,兢兢業業,上下應承,裏外周全。二十四節不歇,吃辛飲苦,今隻落個病身!如今良心叫狗吃了,竟要把我掃地出門!巧姐兒,告訴你,非我不舍這個家,我隻舍不得你。”言罷,淚下如珠。巧姐兒撲到母親懷裏,說道:“娘,爹若欺負你,我也不理他。我總伴著娘。”鳳姐道:“好孩子,休說傻話。你終歸在府內,與爹一起。沒有娘,平兒直似娘一般關照你。”平兒慌忙跪下,泣道:“奶奶若要打罵平兒,盡著打罵,隻別這般折受平兒。”鳳姐紮掙扶起平兒,道:“你倒是折受我。今比不得先了,我說的盡是實情話,從此請你和二爺多容納我們娘兒倆。究竟我也罷了,也受用過,現閉眼,此一世也不虧。隻除巧姐兒,我放不下心。若他此世得你照應,我便心安去了。”平兒忙道:“奶奶真真不該講這些傷情話。奶奶倘或有個災與難,我先痛死。至於巧姐,我心裏怎麼疼他,隻怕奶奶不知、不信呢,以後瞧罷。”鳳姐含淚道:“我知你心實,也罷了。這些日,不知怎麼的,我每每想起劉姥姥。多少話想問著他,告訴他。”平兒說道:“今冬雪深,不然劉姥姥怕是早來了。可歎老太太說走就走,不曾與劉姥姥最後一見。”鳳姐歎道:“想起那年老太太陪劉姥姥逛大觀園,直如夢中事。”平兒眼中含淚,道:“可不是。”又道:“都什麼時辰了,趕快讓巧姐兒睡罷,孩子家那裏熬得夜。”又忙著與巧姐兒鋪被褥,巧姐於鳳姐裏麵睡了。睡下後,巧姐對鳳姐道:“媽媽盡管放心罷,爹若對你不好,我與他反目。是死是活,隻跟著娘。”鳳姐道:“休胡說,快睡覺。”

賈璉心下恨極鳳姐,兼邢夫人攛掇,一意休之為快。然而正當家翻宅亂,賈政夫婦此關難越,又見巧姐兒撒嬌使性,投娘棄爹。又值鳳姐此兩日憂痛交加,病的下不得床。平兒在賈璉麵前哭天抹淚勸慰,替鳳姐說話。種種情勢招架不得,賈璉暫且放下心思。

話說妙玉原心望清靜度日,不期榮國府煩難無窮,大觀園人悉出盡,現寧國府驚天子而告罄。因而妙玉無限憂思。一日妙玉去牟尼院做消災祈福法事,新住持邀他回院修行,妙玉遂應允下來。回府後,先向王夫人鄭重說明,王夫人並不勉強,隻望他一世平安。妙玉遂回園內收拾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