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小呆的手再快,他也無法在那麼遠的距離裏攔下那落下的斧頭。
就在小呆在船快靠岸時,他從船上跳下了岸。
也就在他的剛落地時,一聲“斷繩”暴吼傳來。
已落,蠅已斷。
小呆隻能呆呆的看著那條船迅急的被萬馬奔騰的激流衝走。
他喊不出聲來,就算喊出聲來又怎樣?
船上六個女人已全被點了鶴道,動也動不得,誰能救得了她們?
於是--
隻一眨眼的工夫,那長船已撞上了江心的亂石。
巨大的聲響、破碎的船殼木板,還有那六個潑辣凶悍的少女,隻在浪花裏浮沉了二回。
即已被那滾滾江水淹沒,再也尋不到蹤跡。
“飛花”、“逐月”,多美的名字?
這兩個名字、這六個女人,小呆恐怕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了。
他心已亂,他眼已紅。
他不是沒殺過人,可是他從來就沒錯殺過人。
尤其還是六個美的少女。
他怎不心碎?他怎不眼紅?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小呆也終於體會到說這句話的人,他那懊悔、無奈,是出自於什麼樣的心境。
雖然說人經萬刃後,已沒有什麼可再令他感到傷痛。
然而小呆是小呆,他又怎能眼睜睜的忍受這一慘痛的事實發生在眼前?
現在他靜靜地站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上,仿佛他的人也像很久以來的江邊巨石。
他沒動,可是他卻一直瞪視著剛才發聲喊“斷繩”的人,從遠處行來。
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無需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為他已看他是個死人,對一個將死的人知道他的名字又不什麼意義?
何況,無論他是誰,他都必須死。
“為什麼?!”小呆已看清來的人一身文士裝,花白胡子。
同時他這三個字,更像萬年冰峰中落下來的三塊冰石,那麼冷硬,那麼擲地有聲,更那麼讓人聽了發自內心升起一股寒意。
誰也聽得出來這冰冷的三個字意味著什麼?
可是誰也沒想到看似“相公”、兔崽子、毛孩子的小呆怎麼一下子換了個人似的,變得那麼篤定,變得那麼讓人生畏。
有些不由自主,那行近的文士呐呐道:“閣……閣下是誰?老朽秦士仁忝掌長江水寨師爺--”
敢情這位秦師爺才來,還不知道剛才在船上的一切。
他拱拱手,手還沒放下,好像等著小呆回禮。
驟然--
像來自天際的驚鴻,更像年節的鞭炮一陣亂響。秦師爺隻見一道黑影近前,兩頰一陣火辣感覺,同時耳際嗡嗡作響。
他已莫名其妙的捱了六下大大的耳光,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已暈厥。
別人說捱耳光叫捱“電光”,可不是,我們這位秦師爺在悠悠醒來的時候,回想著剛才的情形,還真是如遭電擊,如遇光閃。
十二個精赤上身,肌肉虯起的大漢,早已不知什麼時候像堆人山一檔,人疊著人像極了十二屋寶塔,立在那裏動也不動。
秦士仁醒轉就發現了這一幅可怕的畫麵。
他再一轉頭,乖乖,小呆像來自地獄一樣,全身血跡斑斑點點,甚至滿頭滿臉,正厲鬼般的瞪視自己。
機伶一顫,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更知道這一切又是誰的傑作。
他再也忍不住,口裏大口大口的嘔吐,同時吐出了六顆斷齒。
“秦士仁,如果你不願意像他們一樣變成個死人,你最好老老實實的答我問話--”小呆的聲音簡直不含一點人味。
嘔了好半天,秦士仁抬起頭,滿臉驚懼,快癱掉的說:“我……我梭,我梭……”
一個人牙齒突然掉了六顆,他說出來的話當然會走音,好在小呆明白這點,否則弄不好他一氣之下真有可能再“電”這師爺幾下。
用手指著那堆人山,小呆冷冷道:“那些兔崽子全是長江水寨‘帆’字的舵的人渣?”
秦師爺艱難的點了點頭。
“很好,那麼我沒殺錯人,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呆冷硬的道。
“樹……樹七樹七……樹起這羊……”(事情是這樣)
“什麼樹七樹八?!”
小呆暴吼了一聲後,他突然不再說話,因為他已看到秦師爺又吐出了六顆斷齒。
他知道自己的出手稍重了些,可是他卻不知道這秦師爺一口老牙居然那麼經不起捱。
山險,路更險。
這真是一條羊腸小道,甚至可說是“鳥道”。
秦師爺手捂著腫起老高的雙頰在前,小呆在後麵不發一語的跟灃。
望著兩岸飛崖峭壁,望著腳下湍急長江,在這僅容一人的曲徑鳥道上小呆不怕他跑,他也知道他不敢跑。
到了,在彎過一處的山崖下,數十幢狼牙飛簷的精致屋宇散落在一座大木寨裏。
寨門前,小呆抬頭看到兩根大木柱上刻著。
“天下第一江”
“萬裏我揚帆”
他鄙夷的一笑,也不管早已匆匆開溜的秦師爺,他負手等著,等著他進去喊人。
等著他找個說話清楚的人來。
當然他也等著一場惡戰。
來了,來了還真快,小呆望著寨門裏如飛而至的一大片人影。
現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種驚異的表情。
他們實在想不出來,這個混身浴血的年輕人不但有顆鐵膽,更有顆不怕死的膽。
一個五旬左右,麵目棗紅,濃眉環目的虯髯大漢,行出了人群,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呆,嘴裏驀然吼道:“報上名來。”
也難怪他會生氣,畢竟他還有第一次遇到殺了人不跑,反而踹上“窯口”的家夥。
小呆雙手環抱胸側,臉上冷得像臘月裏的冰雪,他奇冷的道:“你是誰?”
“嘿嘿……哈哈……”那大漢笑聲震天。
“你最好不要笑。”小呆木然道。
“哈哈……我是誰?!你跑到我的寨裏來,卻問我是誰?……我能不笑嗎?哈哈……”他仍然在笑。
“林震江?!”小呆明白了。
“不錯,我就是‘翻江龍’林震江,小輩,敢直呼我名的人你算第一人,佩服,說吧!你是誰?”林震江已收斂起狂態,亦冷硬道。
這個人表麵暴躁,心裏可纖細的很,他明白這個年輕人既然有膽上“長江水寨”總舵,又敢當麵直呼自己名字,那麼他一定不是瘋子,就是高手。隻是他實在想不出江湖中有誰會像對麵的他。
“死人。”小呆說出來的話還真能哧死人。
有一陣錯愕,林震江當然不懂這話的意思。
他不再問,因為他知道對麵這個年輕人終究必說,當到了必說的時候。
“你為什麼殺了船上的少女?”小呆問。
“因為她們人人可誅。”“翻江龍”道。
“什麼原因?”
“因為她們全為‘菊門’中人。”
“何以見得?”
“本幫查證得知。”
“‘菊門’與你們有仇?”
林震江驀然醒覺自己像犯人一樣的被人審訊,立時臉上一紅怪叫道:“小輩,格老子的你是來查案的?”
冷然一笑,小呆道:“我隻想弄清楚你該不該死。”
顯然怒極而笑,林震江吼道:“該死的是你--”
兩柄手鉤,一上一下,可以把人撕裂般的突現。
小呆一直麵目僵硬的瞪視著它們來到眼前一尺處,他的兩隻環抱胸前的手,才輕描淡寫的斜劃出去。
毫無緣由,更莫名其妙。林震江暴退一丈,當別人尚意會不出來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的右腕骨已折,鉤已落。
小呆停身,就像他早已算準對方必退一般。
“你……你……是你……”林震江的喉嚨像被人塞進一把沙道。
“不錯,是我。”
林震江終於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小呆為什麼會稱自己是死人。
現在他真的像發現了一個死人樣,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沒有”。
又所謂“人的名,樹的影”。
能混上“長江水寨”大寨主,撐起川境長江一帶一片天的“翻江龍”,林震江當然絕不是個白癡。
他不但不是個白癡,甚至見聞之主廣、閱人之多自有其常人難及之處。
小呆輕描淡寫的一出手後,他已明白他碰上的是誰。
咬著牙,林震江強忍著右腕遭到骨折之痛,他不可思議的惶聲道:“你……你沒死?……”
小呆曬然一笑沒有回答。
無疑像看到死神之笑,林震江又退後兩步喃喃道:“掌刀……掌刀……掌也出手,無……”
“無命不回。”小呆接了下去。
是的,“掌刀出手,無命不回”。也難怪林震江會如此惶恐“如此害怕,畢竟世上與快手小呆為敵的人,已全成了死人。”
林震江想不出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個連閻王爺也不敢收的瘟神。
他更不知道這個瘟神又為什麼找上了自家山門?
他望了望四周掠陣的屬下,沙啞的道:“‘快手小呆’我……我‘翻江龍’自認……自認從未得罪閣下……為何……為何閣下痛施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