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員外一路狂奔,就如一匹發了瘋的馬。他沒有停止,也沒有休息,更沒有目的,隻是奔跑、奔跑……
奔跑中他的腦子也從來沒停過,他也在不停的想。
這在以前簡直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現在卻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逼著他非去花腦筋想不可了。
他在想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得一團混亂,為什麼會變得敵友不分?
他想起了丐幫潛在的危機,也想起了歐陽無雙如附骨之蛆不斷的追殺自己。
他恨透了“快手小呆”,更想不透展鳳似敵似友撲朔迷離的態度。
他不知道誰是敵人,也不知道誰是真正的朋友。
因為他所碰到的朋友都成了敵人,而他認為是敵人的展鳳,卻又在危急的時候變成了朋友。
現在,他真正可以托心交命的人隻有燕二少燕翎了,然而他卻找他不到,也不知從何找起,他有他自己的事,他總不能一輩子護衛著自己吧?
想到過,李員外驀然停下了腳步,因為他想起了自己應該是往洞庭湖君山去的,怎能像頭瘋馬到處狂奔?
人一生有許許多多的第一次。也有許許多多難忘的第一次。
像第一次自己洗澡,第一次戀愛、第一次捱揍……
李員外又多了一個難忘的第一次。
第一次騎馬。
他想通了,人固然有的時候必須堅持原則,有的時候絕不能死腦筋的一成不變。
所以他花了五十銀子買了一匹馬,想要騎著它早一天到君山。看人家騎馬馳騁好像非常簡單。
但,李員外從馬販手中接過韁繩,卻發現到別說騎上它的背,恐怕連牽著它走,它都不見得會跟著自己走。
“小哥,格老子的敢情你從沒騎過馬?”馬販一口正宗“川音”,看出了李員外的窘迫相。
“格……格老子的,你說對了。”李員外不吃虧的回道。
笑了笑,那馬販道:“龜兒子,你不要怕,這是‘川馬’腿短、矮種,摔不死人的,來,我幫你扶著,你先上去,然後再牽著它溜一圈……”
人家的好意,李員外心想龜兒子就龜兒子吧!誰叫自己不會騎馬呢?李員外戰戰兢兢的上了馬,馬販在前頭牽著嚼口,一麵走著一麵又開了腔。
“我說小哥,這馬就和姑娘是一樣的,格老子的你隻要弄順了,降服了它,它就乖巧得像隻綿羊,要不然它就成了一隻母老虎,能把你一口吞了……”
“龜……龜兒子。有……有那麼可怕呀?”李員外雙手緊抓著馬鞍判頭道。
“當然,尤其是一匹還沒有馴過的馬,更難駕馭,就連我們這種人也輕易不敢碰的……我騙你這個龜兒子作啥?”
李員外不再哼聲,因為他想如果再搭理下去,自己這龜兒子是做定了。
天陰霾得像要有一場大雨。
騎著馬順著官道,李員外的臉也陰霾得像天上的雲。
因為這一路上他已聽到了一個可以把人從馬上哧得摔下來的消息。“快手小呆”在望江樓一戰後竟然沒死,而且他複出江湖即將展開複仇的行動。
尤其令李員外震驚的是小呆居然為“菊門”中人,非但削平了“長江水寨”,亦傷了“武當三連劍”,連江南總教習“飛天狐”亦喪命在他的掌刀之下。
“菊門”,又是“菊門”!
李員外一想到“菊門”,一想到“快手小呆”,就不覺恨得想要殺人。
他不知道“快手小呆”怎麼會入了“菊門”,但是經過了這許多不可能變為可能的事後,他已懶得去想原因。
就像連自己也想不透,為什麼有一天會騎上了馬一樣。
自己能改變了原則,那麼“快手小呆”當然有可能成為“菊門”中人。
更何獎品歐陽無雙既是“菊門”中人,“快手小呆”要不是“菊門”的一份子,那才怪事。
隻是有一點他始終想不透,為什麼小呆能冒充自己占了歐陽無雙的便宜,而歐陽無雙卻白癡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
捏了捏衣袋裏一大包繡花針,李員外暗道:小呆,小呆你最好不要讓我碰上,否則拚了同歸於盡,我也要讓你變成一隻刺蝟。
雨開始滴落。
李員外在馬上把遮住大半個臉的笠帽往下拉了拉,嗯,這個人總算開竅了,居然弄了這麼頂帽子戴,如此一來別人可還真不容易發現他就是身價十萬的李員外。
小心翼翼的催馬快跑,李員外隻希望能在大雨來前,能趕到半裏外的那家野店。
他不顧淋雨,尤其不顧在他穿上新衣的時候淋雨。
這真是一間野店。
二間茅草搭就的低矮房子,三、四付座頭,店前一根竹竿高挑著一長條發了黃的白布條,恐怕人到了跟前都還無法辨明那上頭大大的一個字是個“酒”字。
這間店李員外來過好幾回,他也依稀記得開店的是個糟老頭,有著一付永遠像睡不醒的眼睛,邋遢得連丐幫裏也找不出有誰比他還邋遢。
但,這條路上前後百來裏,離了這個店就沒了那個村,獨門生意,隻有客人將就開店的份。
剛巧到了這間店門前,雨已傾盆落下,心裏急著下馬,李員外卻就是沒法讓打轉的馬停下來。
“他……他媽的,你要再不停下來,惹毛了我一拳把你打扁……”李員外越急,那馬就越不聽話。
折騰了半天,李員外總算下了馬,身上早已濕透。他恨恨地進了店,選了付座頭才坐下,就看到了二張忍俊不已的麵孔。
一張糟老頭掌櫃的、一張卻是看不出多大年紀堪稱漂亮的女人。摘下了笠帽,李員外沒好氣的道:“沒看過人……人騎馬是不?掌櫃的,你還不快點過來招呼?”
掌櫃的到了跟前,才發覺到是舊識,不覺嗬嗬笑了出聲道:“哎呀!龜兒子的是你呀!好、好、太好了……”
又是龜兒子,李員外一聽眉頭不覺一皺道:“不是我是誰?你這片鳥店總不成皇帝老兒會光顧吧?”
“格老子的,你今個裝扮不同,早知道是你,我早就跑出去幫你的忙羅!”
看了看濕透的衣裳,李員外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有什麼不同?娘的,我就不能穿新衣、騎馬?真是狗眼瞧人低。”
這老頭想必成年碰不到個熟客人,他現在居然坐在了對麵一付準備敘舊的模徉。
“小哥,我早就看準了你有一天會發的,格老子的,你這龜兒子可發的真快哪!”
“幫幫忙,掌櫃的,先些吃的過來,你要聊,我奉陪,總不能要我餓著肚子和你胡扯蛋吧!”
老頭有些掃興的站了起身,李員外又叮嚀了一句:“有火盆沒有?這濕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粘的還真難受。”
“嗯哼”了一聲,老頭佝僂的身影消失在後頭,李員外這才發現,這店裏除了自己外隻有靠窗那個女人。
想起剛才自己下不了馬的窘相全落在了這女人的眼裏,李員外有些忸怩不安。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李員外始終覺得那女人的一直盯著自己在看。
漸漸的,全身像針紮般的難受,索性側過身,李員外道:“你……你沒看過男人嗎?”
那女人笑了,笑得有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她說:“有,隻是我從沒看過男人騎馬,尤其那馬那麼瘦弱怎經得起你騎?”
這是句真話,因為這女人是綺紅。
那年頭沒看過人騎馬,和沒看過男人是同樣令人可思議的事情。
李員外根本不知道那是句真話,他也笑了,笑得還真迷人。他也想到了這個女人非但十三點,簡直有些三八的可愛。
“哦,你又不是那馬,怎麼知道它駝不動我?”來了,李員外的老毛病又犯,話裏已經有了不正經的味道。
可惜的是綺紅那聽得出來李員外話裏的弦外之音?她那又知道這世上還有這種一開口就吃女人豆腐的男人?
“嗨,你這人很有意思,雖然我也從沒騎過馬,更沒見過人騎馬,可是我知道你那匹馬絕不是給人用來騎的。”綺紅笑得好純真。
李員外有點失望,因為他沒得到預期的效果。
人都是這樣,當你認為說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時,卻發現滿場的人沒一個人在笑,除了失望外多少也會有些尷尬。
李員外已經尷尬,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說出這話來,所以他問:“為什麼我的馬不是給人騎的?”
“因為你那匹馬已老邁得隻能拖車,當然你仍然可以騎它,可是在別人的眼中你騎那匹馬,就和你娶了一個九十歲的老太婆做妻子一樣,同樣令人驚訝,和令人難以接受。”綺紅連一點開玩笑的樣子也沒有說。
可是李員外卻認為她在開玩笑,畢竟每個男人都難以忍受這種荒謬的譬諭,尤其這種譬諭還是出自女人之口。
重新的再打量這女人,每看一眼李員外就發現她多一分成熟的美麗,就如一個鮮豔熟得恰到好處的水蜜桃。
“你的譬諭我……我很不喜歡,你……你怎麼知道我的那匹馬是老馬?你懂馬?還是會相馬?”
綺紅笑了笑,不再說話,她已發現到這個年輕人已經有些不悅。
李員外當然不悅,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來的馬,就算不是匹千裏馬也應該是匹健馬,現在有人潑了自己的冷水,他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再說他實在怕別人把自己看成了虐待馬匹的混球。
他緊盯著她,一付非得到答案的樣子。
輕歎了一聲,綺紅道:“你騎在那匹馬上,難道別倘有投以異樣的眼光?”
“異樣的眼光?”李員外輕聲自語,他仔細的回想片刻道:“不錯,別人是有異樣的眼光,可是他們全是因為我的裝著隱密。”他看了看桌上的遮臉大笠帽。
搖了搖頭,綺紅道:“不對,絕不是那帽子的關係。”
李員外渾身已經起了雞皮疙瘩。說實在的那年頭騎匹老邁駝不動人的馬,的確和娶個九十歲的老太婆一樣,會招人非議。
“你……你瞎說。這根本不可能,它是我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來的,怎……怎麼可能是匹……是匹老馬?”李員外已經相信,嘴裏卻死硬道。
“你何不仔細去看看它兩側是否有拖車的痕跡?你何不檢查檢查它的牙齒是事過多和鬆動?”
一句話,李員外已頹喪得像隻鬥敗的公雞,他雖沒看過它口內之齒,可是他卻知道它的兩則腹部皮毛是有兩道磨擦過度的痕跡。可笑的卻是他竟然相信馬販所言,那是馬鞍磨擦的痕跡,而不是拖車裝杠所留下來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