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斷裂的齒輪(2 / 2)

仿佛商定好似的——青年人的目光越過音樂廳有些沉悶的空氣,飄忽片刻最終棲息在斯特勞斯小姐眼底。一扇窗就此開啟,委身於極夜的心髒迎來此生第一縷陽光,她猛然站起,三步並作兩步奔向舞台,卻並不試圖躋身於他身側的幸運兒之間,她隻是遠遠站著,站在第一排座椅的走道上,她知道青年人疑惑的目光正駐紮在自己身上。

她笑起來,眼底氤氳起隻在倫敦見過的濃霧,鼻子每酸一分,唇角便更盡力地彎起,仿佛不曾有過什麼微笑角度的標準。

她以一種確保青年人能聽見的音量,如身處深淵的幸存者懇求救援一般淒楚而焦慮,她任由違反準則的淚水恣意淌落。她說,“先生,我想同你學習鋼琴,我叫英格麗特?斯特勞斯,先生……”青年人望她的目光糅進了幾絲了然的同情與擔憂,他鄭重其事地頷首,舉起右臂將手攢成拳,輕輕地敲敲胸口。

正好似振翅欲飛的雛鷹墜入深穀,斯特勞斯小姐的要求也就此夭折。雙親甚至不再讓她參與任何的音樂會,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名不苟言笑的男鋼琴教師,每隔一天便夾著厚重的樂譜彬彬有禮地敲開大宅的門,為她上一節長達3小時、冗長、沉悶的鋼琴課。

斯特勞斯小姐認為自己快憋出病來了,每當她的鋼琴老師——龐培?克裏斯將他有些蒼老的手指擱在琴鍵上,流暢而華麗地演奏各大名家的曲目,她總覺著呼吸不暢,嚴重時甚至熱淚盈眶,她也不知自己的症結所在,盲目而急迫地請求家庭醫生為她診斷,醫生完成龐雜工序,卻告知她萬事無恙。

岩漿在地底翻騰多日,是為了爆發。當貝多芬c大調奏鳴曲第一樂章的最後一個音符落在琴鍵上時,隱隱約約的征兆變為現實。我們可憐的、不會發怒的斯特勞斯小姐輕輕站起來,麵無血色地朝向龐培,盡力壓製身體的顫抖:“謝謝您,克裏斯先生。可否請您以後不要再來為我上課了?請您不要多想,您的教學方式同您的演奏水平一樣高超,是學生沒有天賦,也不想繼續在鋼琴上浪費時間了。謝謝您。”龐培不解地端視著麵色陰晴不定的女孩,卻發覺除了麵色外毫無破綻可尋,隻得告辭。

偌大的屋子隻剩她一人了。她急切地、踉蹌地奔向二樓的臥房——上樓梯時的弧度仍舊一樣恰到好處。她將自己藏進被褥當中,仆從循聲來探,一名跟隨她多年的女仆大著膽子進了她的閨房,百般詢問斯特勞斯小姐就是一言不發。

焦急的女仆去電告知了斯特勞斯夫婦,同樣,二人歸家時帶來了醫生。醫生再次翻來覆去地檢查,堅稱斯特勞斯小姐十分健康。

奇怪的事情發生在這夜。斯特勞斯小姐開始出冷汗,麵色赤紅,呢喃陣陣。醫生披著一身夜色趕到,為她診斷,卻未能有什麼與下午不同的結果,隻得按照重感冒處理。斯特勞斯小姐在藥效下沈沉入眠,唇角縈繞一絲迷離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斯特勞斯小姐便恢複了從前的得體、端莊,平靜溫順得像冬季的冰麵。正如眾所周知的那樣,冰麵下往往是洶湧暗流,這一小塊冰麵也不例外。

叮咚,叮咚。

大宅的門鈴反常地響起來。

仆從不知該不該開門,來者又輕緩地敲了敲木質的門扇,教養極佳的模樣。

仆從料想該是主人的好友登門拜訪,開門後卻發現門外靜立著一名青年男子,雙眸乍看淺淡,一望見底,細細端詳之下卻深藍如濃稠夜色,他微微笑著,這笑容使他麵部棱角更是明顯。他低了低尤剩短短胡茬的下巴——仆從這才留心他的身高,超過兩米!他仍舊笑著承受略顯粗鄙的掃視,終究開了口:“你好,我叫科林?姆爾維察,冒昧登門,請不要介意。”

仆從竟感到一絲威壓,這威壓似乎來源於古老的權利與地位,“您找哪位?”

“英格麗特?斯特勞斯小姐,請問她在家嗎?”

科林?姆爾維察笑得柔和。